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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惊荔园(〇二)好个作死的!……
听说这园子除了屋舍什麽都没有,连大夫病人睡的床铺都都是现设的。这里虽暂时与世隔绝,倒也分个三六九等,寻常人家的病人都是随便架一块门板当床睡,家里送被褥来;
也有大户人家的病人,暗里塞钱给衙役,单占着一间屋子,家里搬来雕花架子床,也是温枕软卧,和在家一样,连服侍的人也不缺——据杜仲说,好些煎药的夥计都赶着去服侍他们,有赏钱。
大夫们的床铺是衙门出资所设,不好不坏,勉强避寒。好在庾祺并不是十分讲究吃穿的人,年幼时家境贫寒,少年时又四处奔走,苦也不是没吃过。
他板着脸是因为懒得同官场上的人周旋,九鲤知道,方才听见门上衙役和他说话,像是衙门里又来了些人,怪不得他避到这里来。
“鱼儿就没闹着要出门逛去?”庾祺忽问,声音里似含着点轻飘飘的笑意。
九鲤心下噔噔跳两回,赶忙老老实实扭回头去。
杜仲越是怕,脸上愈是堆起笑来,两手在半空中连连摇撼,“没有没有!她在家老实着呢,丰桥叔和青婶两个看得死死的,我回去时见她正在屋里绣花呢。”
庾祺随手撩起他腰间佩的新的香袋子,湛蓝软缎,绣是绣了个样子,线却走得歪七扭八,死活瞧不出绣的个什麽,只是里头香料倒配得精妙。
他丢开手,敛了那一丝笑意,“毫无长进。”
九鲤扭头剜他的背影,心头愤而生怨,她原就不是那块材料,偏爱拘她在屋里学那些没要紧的活计!
“你们俩就倒该掉个个。”庾祺又道。
杜仲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庾祺冷眼看他片刻,也是个没奈何,只得又将话锋转回,“你明日回去告诉丰桥一声,既到了南京城,就找个知礼数懂规矩有见识的妇人来服侍姑娘。正好他日後要忙柜前的事,院中家务想来有些顾不及,多个人手还可帮着料理家务。”
九鲤暗里听见直攒眉,哪里是找人来服侍她,分明是找人拘束她!他们这一向搬到南京,下人里头只带着丰桥叔青婶两口子,旁的人都留在乡下伴着老太太。
好容易摆脱了服侍她的妈妈和丫头,还当是莺雀出笼,谁知又是野鹤入槛!
她急欲起身反驳,转头一想,给他抓住现行,不正好有管束她的由头了?因此按捺不发,只顾发狠地打蒲扇,扇了对过那夥计一脸灰。
那夥计朝她瞪着眼,她哪敢吭声?忙将脑袋埋下去。
幸而此刻院中进来个衙役请庾祺,“我们县丞大人来了,请庾先生过去说话。”
县丞亲来,按理该有些敬畏,不过庾祺此人,从不将官府中人放在眼里。都说神医必是副傲慢脾气,他也不例外,行医诊病向来有两不理,一则官场中人不理,二则出不起诊资者不理。
这回到南京来治疫病,实是机缘巧合,着了那赵侍郎的道。否则按他的心思,就该长居乡野,永不出世。
那衙役见他不为所动,仍在弯着腰查检药材,便又近前打拱,“我们县丞大人是来过问病情的,他们家在南京又有些根基,也认得赵侍郎。庾先生,这份面子您可不好不给。”
庾祺捡起一片切好的药翻着看,不以为意,“自有徐大夫他们在,不是一定非要见我。”
差役腆着脸道:“如今开方定药,是您主理——知道您是赵侍郎的好友,连赵侍郎也得给您面子,可是我们大人既已经到了,又是带着公务来的,您看——”
庾祺又瞟一眼蹲在廊下那团纤瘦的影,想着他不走,只怕她得在那里蹲得腿麻。还是走的好。
他丢下药片,放软了声线叮嘱杜仲,“你告诉鱼儿,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我自然会带她好好出去逛,她一个人不许随便出门。”
九鲤心里又是一跳,他难道知道她来了?要不然怎麽会用这语气说话?
他惯来和人说话都是冷声冷调,笑也笑得不和气。待杜仲虽好,也不至如此温柔,那柔情里又带着些无奈,她太熟悉了,他只有拿没办法的时候,才会是这口气。
杜仲亦暗自心惊,忙点头将庾祺送至院门,一时折返进来,见谁家夥计正在那里骂九鲤,“你哪里来的,这麽不长眼睛,扇了我一头灰!”
九鲤忙立身起来给人鞠躬赔罪,刻意粗着声线,“真是对不住,一时扇得猛了,我这不是看火老不着起来,着急嚜。”
“吃药的不急,你熬药的急什麽?”那夥计也立起身来嗤笑,“方才见你跟着庾家的药进来,想你是庾家的夥计囖?听说庾家的药铺还没开张,没见你这样的奴才,赶着上工,他们家许你多少工钱啊?”
原来公门有令,连办药材的生意也先紧着庾家药铺,庾家初来乍到如此露脸,行内衆人自是上有上的不服,下有下的不甘。
这些夥计没少暗里与杜仲较劲使坏,杜仲早已存下气,一听这话,知道是指桑骂槐,便前去拉开九鲤道:“你管我们多少工钱,横竖比你赚得多!”
那夥计低声咕哝道:“做了这些年学徒也没学出来的人,也狗仗人势来支使人。”
偏九鲤耳朵尖,杜仲向来只有她能欺,不许别人欺,当堂跳脚而起,“到底不知谁奴才相,一个月当牛做马赚个三瓜两枣,没急着替自己抱不平,却先替东家来争头!听说皇城里的公公们向来如此当差,我看你比他们还来得,不如自绝子孙到皇城里头去混,没准将来还有大出息呢!”
说着抱臂侧过身子,又扭头瞥着人冷笑,“不过我打量你这模样,不见得是有子孙福的,倒省了一刀疼了。”
衆人憋不住笑起来,“好个牙尖的小子,看身形年纪不大,嘴巴倒厉害。”
那夥计恼急,拨开杜仲便要打,冷不丁却听见有人笑了声,“原来这里这麽热闹。”
回头一瞧,是个锦衣绣袄的男人,不到三十的年纪,生着满面疙瘩,红的红,褐的褐,泛着油光,又带着点病气,想是这里住的病人。
此人该是很有家底,衆人见他,纷纷簇上去问安——
“林大官人可大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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