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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看着大家,就算年岁再小的,现下已是鬓角微白。年华不再,所有人都老了,可偏偏那个在这一干老臣中该是年岁最小的李世民却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头。
我寄人间雪满头。
但也好,李世民是多么喜欢热闹的人啊。
若是他们都走在他的前头,那到了晚年他该是多么寂寞。留下的人,总是难熬些的。
最先挑破这个话题的李道宗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臣…。…失仪了。”
李承乾摇了摇头,目光仍看着殿外的雪:“无妨。”“我……亦甚想念。”
李承乾难得笑了笑,这一回倒不是什么强颜欢笑,他看着众人:“今岁新年宫中大宴,其中有份表演是我一早便坚持定下的。”“我很喜欢,我想大家也会喜欢的。”
若泉下有知,阿耶和阿娘在地下相伴看着人间,想来也会喜欢的。长孙无忌轻声:“是什么?”
李承乾一字一顿,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秦王破阵乐。”
除夕,新岁。
今日的大兴宫虽然不及从前热闹,但已然是新皇登基以来阵仗最大的活动了。
毕竟前半年谁都知道先帝和先皇后的逝去是新皇心中的一根刺。当然,先帝的逝去对谁都是一根刺。
大伙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办什么热热闹闹的宴会。但除夕的意义到底还是不同的。
大兴宫的大殿内,丝竹声流淌,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无法真正触及心底。
觥筹交错间,李承乾坐在最上,他看着底下的大臣,目光沉静如水。他的面庞有些过于清瘦,半年的哀恸与国事磋磨,洗去了李承乾曾经身为太子的最后一丝青涩。
坐在一旁的苏文茵盯着李承乾的侧颜,难得有些怔愣。这半年来自己的夫郎有多怀念先皇和先皇后她是最清楚的。可是这一回,苏文茵却觉得在这份如往常一般的怀念中多了些其他的情绪。苏文茵忽而想起了前些日子李承乾对她说的除夕宴的安排。苏文茵轻轻吐出一口气,想到先皇和先皇后,她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角。或许,他们都该彻底走出这半年来的悲恸了。这应也是先皇和先皇后希望看见的吧。
李承乾注意到了苏文茵的目光,他轻笑,掩在长袖的手悄然握上她的。酒过三巡,李承乾环顾四周,沉声道:“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这是李世民的诗,可此时此刻用到当下的场景却是在恰当不过。李承乾主动提起了李世民,话语含笑。
“又是新的一年,诸位,这次是我与诸位过得头一个新年。”“不过这话也不全对,这应是我身为天子后与诸位过的头一个新年。”也是李世民逝世后他们过的第一个新年。
这话李承乾没说,但在场之人又有哪一个不知道他这未竞之语。众人沉默一瞬,便看到上的李承乾举起酒樽:“我敬诸位。”沉默便悄然散去,众人笑着遥遥相敬。
而后,年轻的皇帝轻轻抬手。
乐声倏止。满殿寂静,所有目光汇聚。
李承乾并未起身,只是声音平稳地开口,可那平稳之下,分明是极力压抑的波澜:“今日新岁,旧年已逝。”
“我……预备了一曲秦王破阵乐,以慰先帝在天之灵。”除却早便知晓消息的大臣。其他臣下们皆是心下微诧,旋即涌上是更深的悲凉。
此乐雄壮,是专为纪念武德年间先帝不顾自身安危带领士卒冲锋夺回沦陷的李唐起家之地晋阳的舞曲。
在李唐创立之处,在李唐险些就要被打算骨头的时候,在贼寇刘武周一路南下威逼长安的时候,在高祖和隐太子都沉默的时刻,是先帝站了出来。而后,不过短短半年,长安威胁不再,火树银花。于危难中力挽狂澜,于绝境中叫坚守孤城的士卒看到希望,这才是刘武周一战打赢后众士卒自为其填唱旧曲的最根本原因。先帝在时,故而秦王破阵乐常于盛大场合奏响,每每令人热血沸腾。可如今…岂非更添伤怀?
然而,未等他们细想,李承乾已微微颔。就见从殿外走上的是数百位身着甲胄的军士。照理来讲入宫面见天子不该披甲,可冲李承乾那态度,应是他早便默许的。众人又看去。
他们大多已鬓斑白,步履不复当年轻捷,甚至有人身形微显佝偻,但那身甲胄穿在他们身上,自有一股他人难以比拟的肃杀与厚重。他们沉默着列队,眼神沉静而坚定,望向上的新君。李承乾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的面容,声音带着敬重:“他们皆是曾随先帝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
“今日,便请他们为我们,再现先帝昔日荣光。”殿内响起极轻的吸气声。
大家怔怔地望着那些士卒,眼眶瞬间红了。先前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便觉得这些人面熟,却原来那是与李世民一同经历过烽火岁月,共享过荣辱悲欢的同袍。鼓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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