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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夜里寒凉,水上更甚,甲板上几名掌船的围炉团坐。船舱内,宋玉璎收起账簿。
“娘子歇会罢,这账簿您对了一日了,不若先吃些东西,明日再看也不迟。”
木门被人打开,花枝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手上端着一盘撒了金齑的鱼鲙,葱白蒜姜浸于其间,鱼肉清透,如若白玉。
宋玉璎不抬头也能猜到那是什么,她推开账簿撇嘴道:“不吃鱼。”
“奴婢知道娘子不爱吃鱼,但今儿可是娘子南下探寻商机的第一日,吃鱼图个吉利。娘子多少吃一口,开个好兆头。”
跟阿耶一样迷信。宋玉璎背过身不想回答,奈何花枝已将盘子放到面前,鱼味浓郁,她一闻就蹙眉。
鱼是吃不下的,但粮食不能浪费了……宋玉璎红唇轻抿,黑白分明的眼中笑意浅显,一个计划隐隐浮上心头。
“花枝,去取一件披风来,”宋玉璎回过身,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用食指轻点角落的镶金木箱,“就要那件桃红金绣的。”
一整日都没人和她闲谈,可太无趣了。
夜色融融,初春夜里寒凉,水上更甚。
几名掌船的围在甲板上烤着火炉,一边搓手闲聊,声音压得极低,不敢惊扰船舱里的贵人。陈掌船弯腰扇去火星,迎风冒上来的烟灰呛得他连声咳嗽。
“咳咳……”陈掌船皱着眉挥开面前的烟,正要继续扇火时,余光忽地瞥见身后一双朱色绣鞋,他惊得往前一跳。方才还聚在一起闲谈的其他掌船不约而同起身站直,其中一人伸手扶正陈掌船。
“是我吓到陈掌船了么?”
宋玉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食指不自觉轻挠脸颊。城外无灯,夜色浓黑,偏偏她脚下这双绣鞋颜色艳红,突然闯入黑夜中的确有些吓人。
“天色不早了,宋娘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陈掌船咽了咽口水,强行压下狂跳的心。
不料宋玉璎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身后拿出一小盘鲙鱼片递到陈掌船面前,笑道:“请几位掌船笑纳,这鱼我一人也吃不完,扔了可就浪费了。”
几名掌船一听,连连摆手后退,声称自己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掌船,担不起贵人这般对待。陈掌船更是万分惊恐,险些要跪下。
陈掌船惶恐的神色悉数落入宋玉璎眼中,她红唇一弯继续胡扯:“若鱼是活的,眼下放生了还能积攒功德,奈何如今鱼已成薄片,若不吃进腹中,浪费粮食岂非更是缺德?”
言下之意,不吃她这盘鲙鱼片就是缺德。
一顶高帽莫名扣在头上,惹得陈掌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支支吾吾接下宋玉璎递来的玉盘。白玉做的盘子摸起来如冰肌一般,陈掌船死死压制颤抖的双手,生怕摔碎宝物。
“掌船可知,今日船上那位玄衣公子是何来头?”宋玉璎这才开口问出心中所想。
本以为掌船多少知道一些,不料几人竟摆头不语,陈掌船只好端着玉盘说道:“回宋娘子的话,小的不知此人来头,只知此人今日正巧也要南下,这才上了官船。”
如此看来应当是京中哪家公子南下探亲罢。
想来也正常,这两年圣上痴迷丹药,国师便令人南下寻长生丹,还将这些人的家眷扣在京城,美其名曰照看,实则究竟如何谁又得知。
好在是年初圣上突然醒悟,准允这些家眷自由出城,这才有了大批南下探亲的形势。
宋玉璎心中有数,不会真的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同行。她本想白日便弄清男子的身份,奈何却迟迟找不到机会,这才拖到了夜里。
若此人非良善之辈,她势必要将他撵下官船。
不过……在这之前她需得先去探探那人的身份。宋玉璎看着手里最后一盘鱼鲙,轻飘飘瞥了一眼三楼紧闭的门窗。
今夜无月,湖上幽寂,唯有汩汩水声传来,是路过渡口时舀水的筒车。
脚下灯影绰绰,映照在宋玉璎水绿烟罗裙摆上,平添几分神秘。方才出门前特意让花枝取来的桃红金绣披风如今虚虚搭在她的肩上,露出些许白嫩肌肤。
裙摆拂过甲板,宋玉璎端着玉盘拾阶而上,桃红色的披风在暗灯下泛着暖意。许是官船上的台阶过高,宋玉璎空出一只手轻提裙摆,以免绊倒。
绣鞋刚踏上三楼,宋玉璎便觉眼前一暗,抬头的瞬间忽然看到一双桃花眼。
男人一袭暗金衣袍,墨发用玉冠半束起来,余下的青丝披在肩头,两根深红飘带夹在其间,面容清俊,却平添几分邪性。
细看此人眼角轻佻,幽深的瞳仁里烛光微动,他不知站在原地看了她多久,更不知方才与掌船的对话有没有被他听了去。
就在宋玉璎愣神时,那人左眉一抬,眯眼看了看她手上的那盘鱼肉,神情了然。
半晌,他视线缓缓上移,直至停留在她灵动的杏眼上,黑眸一凝。
那人什么也没说,宋玉璎却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全然被他看穿。不就是以待客为由把不想吃的鱼肉推脱出去么,又有何丢人的。
思及此,宋玉璎睫毛扑闪,笑着迎了上去,脸上满是无畏:“公子与我同船而行便是缘分,这盘鱼鲙就当做我送给公子的见面礼。”
送礼不仅要送好的,还要送自己不喜欢的。如此一来人情有了,自己也不算痛失所爱。
谁知话落半晌,那人并未回应。宋玉璎只当他有眼无珠,随即将玉盘递到他面前,红唇微微嘟起,神情略带傲气:“这可是御赐的鱼,长安城内没几人能吃得上。”
许是离得更近了些,宋玉璎忽觉面前这人骨相极佳,眉眼深邃,即便不说话也能看出此人的张扬。
他究竟是哪一号人物,为何此前从未见过。
玉盘镶金的边缘轻触他的手臂,宋玉璎顺着视线看去,男人修长白皙的右手搭在栏杆上,食指漫不经心地轻点,一下又一下。
那双手极其熟悉,但宋玉璎一时想不起来。
“不知公子名讳?”
春夜喜雨,忽来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引得宋玉璎愈发好奇起来。她并非对喜欢手好看的男子情有独钟,而是昨夜梦里那人实在太过放肆,才让她此刻又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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