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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这颠倒黑白丶栽赃嫁祸丶甚至预谋弑君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殿内仅存的一丝温度也彻底冻结,他竟是要将这滔天大罪,扣在林无涌头上,并以此为借口,弑君夺位。
伶舟离说完这精心编织的“结局”,却发现蒋贤恒依旧如同石雕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他脸上那点残忍的笑意瞬间凝固,化为森冷的杀机,他往前踏出两步,强大的压迫感笼罩蒋贤恒,声音阴狠:“蒋贤恒,本王的话,你没听见吗?!还在等什麽?!”
一直沉默的蒋贤恒猛地擡起头,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交织着极度的悲愤与失望,他死死盯着伶舟离,那眼神不再是看效忠的主上,而是看一个背信弃义的仇敌。
“王爷!”蒋贤恒的声音嘶哑,“您把我们这些跟着您出生入死丶把命都交给您的兄弟……当成什麽了?!是您随时可以丢弃的破布烂履吗?!”
他猛地一指殿外,仿佛那里站着某个魂灵,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您还记得邹明吗?!那个为您挡过三支毒箭的邹明。”
他眼中涌出热泪,悲愤控诉:“前年,就因为他在宫宴上,和丽妃娘娘母家的那个纨绔子弟起了几句口角,结果呢?丽妃娘娘在您面前掉了几滴眼泪,哭诉了几句她侄子受了委屈……您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一道军令,就把邹明拖出去……活活杖毙在宫门外。”
蒋贤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质问:“邹明他本该是战死沙场丶马革裹尸的好儿郎!他本该用热血染红的是敌军的刀锋,不是自己人的军棍!”
他环视着殿内那些噤若寒蝉丶被伶舟离提拔上来的文官,眼中充满了鄙夷与痛心:“还有这些年,您提拔笼络的都是些什麽人,尽是些阿谀奉承丶溜须拍马丶只会贪赃枉法丶偷懒耍滑的奸佞小人,这些人,尸位素餐,不堪为用,可您却不管不顾,反过来,对我们这些忠心耿耿丶为您打下江山流尽鲜血的旧部老臣处处打压,时时提防,王爷,您的心……早就被那个妖妃和这些佞臣蛊惑得……凉透了!”
蒋贤恒嘶吼着控诉完,胸中积压多年的块垒仿佛瞬间倾泻,却又化为更深的悲凉与决绝,他面向那始终静默如山的龙椅,“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他深深俯首,额头触地,声音沙哑却异常洪亮,“陛下,罪臣蒋贤恒,不忠不义,助纣为虐多年,今日幡然醒悟,然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千错万错,皆是罪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干!”
他擡起头,赤红的双眼中含着滚烫的热泪,目光直直望向御座上的裴允,那眼神充满了最後的恳求:“只求陛下,待此间事了……善待那些真正忠君爱国的贤臣,善待……这天下无辜的黎民百姓!”
话音刚落,蒋贤恒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他横刀颈间,眼中再无一丝犹豫,他朝着自己麾下的亲兵,发出了一个染血泣血的命令:“衆将士听令,将这些煽风点火丶霍乱朝纲丶依附奸王的佞臣,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杀——”
殿内早已紧绷到极致的气氛轰然炸裂!
在短暂的死寂後,兵刃破空之声丶利器狠狠刺入血肉的沉闷噗嗤声丶骨肉分离的恐怖撕裂声丶垂死者发出的凄厉惨嚎丶绝望的哭喊求饶丶愤怒的咒骂丶以及被血腥刺激的疯狂咆哮……瞬间交织成一片,淹没了整个紫宸殿!
温热的鲜血如同廉价的墨汁,肆意泼洒在光洁的金砖丶雕龙的梁柱丶以及那些象征无上权力的御阶之上,断肢残躯滚落,粘稠的血浆在地面肆意流淌汇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丶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
方才还在争辩丶谄媚丶怒骂的一张张面孔,此刻在寒光下扭曲丶破碎丶归于死寂。
伶舟离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反噬惊得愣在原地,他脸上的傲慢与掌控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与狼狈,几名死忠的副将拼死冲到他身边,用身体组成人墙,抵挡着四面八方砍来的兵刃和失控的士兵,硬生生在混乱血腥的人潮中撕开一条血路!
“护王爷走!快走——!”
伶舟离被他们连拖带拽,踉跄着向後殿的偏门退去,在仓皇逃窜丶被推入偏门甬道前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高踞龙椅的身影。
只见裴允依旧端坐不动,甚至姿势都未曾改变。他一手支颐,指节轻轻抵着下颌,那双悲悯含笑的眼眸,正静静地丶带着一丝玩味的讥诮,俯视着殿内这场由他亲手点燃丶此刻正疯狂吞噬一切的杀戮盛宴。
那眼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充满了对蝼蚁挣扎的漠然,以及对这血腥场面的……一丝意兴阑珊的嘲讽。仿佛眼前这尸山血海,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幕结局乏味的戏剧,让他感到空洞茫然与无趣。
伶舟离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比刀锋加颈更甚!
殿内,屠杀仍在继续,血,已经漫过了金砖的缝隙,缓缓流淌……
史载,元楚秋,摄政王伶舟离罪证昭然,列于紫宸殿前。然其悖逆狂悖,拒伏天宪,悍然引兵入宫阙,血洗紫宸。金殿喋血,玉阶横尸,忠良罹难,朝班倾覆。是日,殿宇之内,血渍浸透墁金地砖深达三寸,冤魂号泣萦绕宫梁三日不绝,实为元楚开国以来未有之惨烈宫变。王纲崩摧,元气大损,史称“紫宸血厄”。
*
养心殿内,炭火明明灭灭,殿外,朔风如刀,呼啸着刮过庭院,将那些精心养护的盆栽吹得枝叶狂舞,东倒西歪。宫女太监们顶着凛冽的寒风,手忙脚乱地试图扶正丶搬移那些摇摇欲坠的花木,衣袂被风鼓荡,冻得瑟瑟发抖。
“这鬼天气……眼瞅着就要入冬了,”一个小宫女缩着脖子,双手拢在嘴边呵着白气,声音带着冻僵的颤抖,忍不住小声嘀咕,“荣熙宫那边……怕是要更难熬了……”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年长的宫女立刻压低声音呵斥:“什麽浑话都敢往外倒?快干活!”
秋日那场震动朝野的“紫宸血厄”,虽以摄政王伶舟离的败逃告终,但他在亡命奔逃的途中,仍分出心思,将荣熙宫的丽妃强行掳走,虽然她是天子的庶母,但终究是以“嫔妃”之礼入主荣熙宫的,终究是一场丑事。
荣熙宫上下所有宫人,皆因“伺候不力”丶“未能护主周全”之罪,被内廷司处以严厉的杖刑,以儆效尤。
殿内帘幔低垂,鹤影耳力极佳,隐约捕捉到殿外那细碎的言语,眉头瞬间拧紧,下意识便要迈步出去呵斥。一旁与他容貌几乎别无二致的孪生兄弟,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手臂。他眼神凝重,极轻地摇了摇头,兄弟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龙榻之上。
裴允静静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然而露出的那张脸,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双目紧闭,眉心微蹙,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无形的剧痛。
自宫变之後,更确切地说,是自那位奚姑娘离去之後,他便时常陷入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绞痛”之中。太医院轮值的御医们战战兢兢地诊视了无数次,脉象平稳有力,脏腑气血调和,翻来覆去只得出一个结论:“陛下龙体康泰,并无大碍。”可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分明在无声地控诉着太医们的束手无策与诊断的苍白无力。
“信呢……”龙榻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声音飘忽如同梦呓。
鹤影立刻屏息,快步靠近榻边,弯下腰,几乎将耳朵贴到裴允唇边,焦急地低声询问:“主子,您说什麽?信?什麽信?”
鹤松叹了口气,拉住有些莽撞的兄长,低声道:“哥,主子问的是……药谷的信。”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裴允。
鹤影心中念头急转,药谷那边……哪里还有什麽信?那边监视的眼线,自奚姑娘下山後不是早被主子撤走了吗?
後在主子发现奚姑娘巫族身份後,就以“监管不力”将原本安插在药谷周围的所有眼线一股脑儿发配到极边苦寒之地了,是以通往药谷的消息便彻底断绝了,如今旧事重提,难道……难道主子又动了重新监视药谷的心思?
他眉头紧锁,莫不是主子还对奚姑娘......
鹤松见鹤影一脸官司,忙打断他:“兄长,主子这‘病’来得蹊跷,太医又束手无策……不如,咱们设法请奚公子入宫一趟?他医术通神,或许……”
鹤影闻言,眼神骤然一厉,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鹤松,你是不是在奚公子身边待得太久,连哪个是你真正的主子都分不清了?他刻意隐瞒奚姑娘的身份,已是背主大罪,万不可再用!”
兄弟二人僵持在殿外昏暗的光影里,空气凝滞,只剩下殿外呼啸的风雨声和彼此的呼吸。
就在这时,内殿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两人心头一紧,忙回身望去。
只见裴允不知何时竟已坐起,他倚靠在明黄的靠枕上,脸色依旧惨白如纸,薄唇毫无血色,然而,那双眼眸,此刻却异常清明锐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把秦怀思……叫来。”
这个名字让鹤影瞬间一愣,片刻後,他才猛地记起,是那个从南疆回来的假少主,那个秦阁老拿投名状护着的嫡孙,如今正被秦府如珠如宝地供养着,据说每日里只知饮酒作乐丶醉生梦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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