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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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第1页)

第37章

“站住!干什麽的?”两名城门守卫见一辆吱呀作响的牛车缓缓驶近,立刻横跨一步,长矛交叉拦在车前。

尘土被牛蹄踏起,在斜阳里打着旋儿。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卫,粗粝的手指不由分说就朝伶舟陵那弄得邋遢的脸上探来,欲扳过他的下巴细瞧。

就在这时,伶舟陵猛地一扯身侧奚筱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跌撞到他胸前。他粗嘎着嗓子,声音里满是市井汉子的怨毒与愤懑,根本不给她半分反应之机:“官爷明鉴,就是这个死婆娘,背着我偷摸出城去会野汉子,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断了腿才把这贱人给逮回来!”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守卫脸上,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眼神凶狠地扫过奚筱惊骇的脸:“这等不知廉耻的妇人,就该浸猪笼,官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守卫们瞅瞅伶舟陵那副丑陋猥琐的模样,再看看他怀里那女子,虽一身粗布麻衣,多处破损,脸上也似是有些蜡黄,且鬓发散乱,可那露出的眉眼鼻唇,无一处不精致。

若是生的白净些,只怕连宫里的娘娘都比下去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脸上浮起猥琐的嬉笑。

一个守卫顺手将刚展开的通缉画像胡乱卷起塞回腰间,目光黏在奚筱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竟伸出手指,想朝那蜡黄下的细腻肌肤摸去。

伶舟陵眼底寒光一闪即逝,瞬间又堆满了凄苦,他猛地一把攥住那守卫欲行不轨的手腕,像铁钳般箍住对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凄厉得能撕裂空气:“这个婆娘是我爹花光了棺材本儿给我买回来的,如今倒好,出去野一趟,染了一身脏病回来,我这家里还指望着我传宗接代呢,这下可好,人财两空,全赔进去了啊!这个贱人误我全家啊!”他一边嚎,一边死命攥着守卫的手腕摇晃,一副要把满腹苦水冤屈都倒在这城门口的架势。

那守卫被他拉扯得手臂生疼,又听他扯着嗓子嚎丧,满嘴“脏病”丶“赔本”,再瞥见後面排队等着出城的几个村民正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唯恐沾上晦气,更怕惹出是非。

他嫌恶地用力抽回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被伶舟陵抓过的地方,仿佛沾了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滚滚滚!少在这儿嚎丧!带着你的病婆娘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牛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城门洞的青石板路,终于驶出了那压抑的拱券。一离了守卫视线范围,奚筱猛地挣开伶舟陵的钳制,脸上那刻意涂抹的蜡黄也掩不住底下透出的铁青。她死死瞪着伶舟陵,牙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却硬是一言不发。

伶舟陵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解释:“咳…驻守城门枯燥乏味,这些粗鄙汉子就爱听些荤腥腌臜的乐子。情急之下,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奚筱扭过头,不再看他,只默默探手取下腰间那个旧荷包,她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打开系绳,从里面拈出仅剩的一颗浑圆药丸。

她将它托在掌心,凝望了许久,伶舟陵在一旁看得真切,心知她身上那些暗伤能好得如此之快,大半是这神奇药丸的功劳。

可一路仓皇逃亡,风餐露宿,根本无法炼制新药。他莫名挫败:“我的人已将沿途痕迹都处理干净了。等到了下一个落脚处徽州,那里有我经营的一处稳妥産业。到了自家地盘,置办东西丶疗伤制药都不会引人注意。”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奚筱的胳膊,那粗糙的麻布衣袖下,隐约可见几道新磨出的红痕,他喉头动了动,移开视线,声音有些滞涩:“他…那人城府极深,虽说眼下通缉令上只放了我的画像,可难保他没有在各处安插暗桩,你这般模样…”他顿了顿,继续道:“…太过惹眼,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记下。”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他浑然不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为奚筱考虑了如此之多。明明前些日子还在思忖着如何寻个机会将她甩掉,此刻心中竟悄然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与不舍。

奚筱并未察觉到他复杂的心绪,只是轻轻颔首,声音低哑:“嗯,理应如此。”她低下头,小心地将那颗药丸重新放回荷包深处,紧紧系好。

*

寒风如刀,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在空茫无垠的荒野上肆意呼啸。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平了所有起伏,只剩下灰蒙蒙一片。

死寂中,唯有奚榆一行三人踏碎冻土的脚步声,沉重而单调地叩击着这片死地,每一步都激起微弱的尘埃,旋即被风卷走。

奚榆倏然驻足,目光扫过荒凉的四野。清风立刻会意,强忍着刺骨的寒意,从怀中掏出一大卷地图。那地图纸张早已泛黄卷边,边缘磨损得厉害,显是长久摩挲所致。他吃力地将冻得僵硬的手指在嘴边呵了口气,才勉强将地图在寒风中展开,固定于奚榆面前。

修长泛白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右上方一片空白的区域,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依然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急迫如冰层下的暗流:“冰玉散…性极阴寒,厌光喜晦。此地…空阔至此,无遮无蔽,烈日暴晒,罡风摧折…绝难存活。”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藩王虽不知其习性,但胜在人多势衆,若以人海填之,一寸寸犁过…时间拖久了,未必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找到!”

他眼神陡然锐利,迅速卷起地图。一旁的清风却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可是…公子,图上标注的冰玉散,就在这麒麟山里啊…我们…我们已经把山都翻过来了……”

连日不眠不休的急行,加上在这苦寒之地近乎掘地三尺的搜寻,早已耗尽了他们的气力。此刻希望渺茫,绝望如同周遭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骨髓里。

气氛瞬间凝滞,沉重的悲哀像铅云般压在头顶。云雾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原本细腻的皮肤被寒风吹得粗糙皴裂,布满细小的血口。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仰头望着奚榆,那双因疲惫和忧虑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带着最後一丝微弱的希冀:“公子…我们…一定能找到冰玉散的,对不对?”

奚榆看着她那双写满煎熬的眼,喉头滚动,沉默不语,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自那日之後,当得知若毁不掉冰玉散,奚筱便会成为所有人觊觎的“活药引”,沦为衆矢之的,她更是忧心如焚,连仅有的干粮都难以下咽,日夜所思所念,唯有“毁掉冰玉散”这一件事。

此行,毁掉冰玉散已是他们所能争取的最好结局。若失败,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被闻风而至的藩王势力就地剿杀。

云雾见奚榆久久不语,心头的恐慌如野草疯长,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的颤抖:“公子…姑娘她…她一定会好好的,对吗?”

奚榆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翻涌的酸涩,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走吧。”

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束缚,自云雾干裂的眼角滑落,在她粗糙的脸颊上蜿蜒出一道微亮的水痕,短暂地滋润了那些干涸的皮屑。

她猛地垂下头,肩膀微微抽动,停顿了数息,再擡起时,眼中那点微弱的火光已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取代。她不再言语,只是咬紧牙关,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向前方那片绝望的荒芜。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寒风,三道乌光如毒蛇般自天际激射而来,目标直指三人要害!

“小心!”奚榆耳廓微动,厉喝出声的同时,身形已如惊鸿般拔地而起,清风与云雾亦是反应极快,就地翻滚腾挪,避开了那索命的利箭。箭矢“哆哆哆”地钉入冻土,尾羽犹在剧烈震颤。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奚榆的声音裹挟着力量,在空旷的原野上隆隆回荡,带着冰冷的怒意。

回应他的,是骤然加剧的狂风,风卷尘沙,迷蒙视线,待风稍息,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围上了黑压压一片人影,个个劲装结束,手持利刃,杀气森然。

为首之人,赫然就是裴允,他显然也是星夜兼程丶风尘仆仆赶来,往日纤尘不染的玄色衣袍下摆溅满了泥泞的污点,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奚榆三人,仿佛在看一群怎麽也清除不净丶令人厌烦的苍蝇。

奚榆目光急扫裴允身周,不见那个牵肠挂肚的身影,心头猛地一沉,如坠冰窟,失声喝问:“她呢!?”

裴允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自然是找你来了,所以,朕便直接在这里等她,免得她…白跑一趟。”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奚榆瞬间剧变的脸色。

“你!”奚榆脸色大变,下意识欲要上前质问。脚步刚动,“嗤”的一声,又是一支冷箭精准地钉在他脚尖前的冻土上,入地三分,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奚榆胸中怒火滔天,厉声道:“藩王环伺,虎视眈眈,你将她置于险地,她该如何自处?!”

裴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情愫翻涌,“她的本事大着呢,连朕都着了她的道,如何不能自处?”他阴冷的目光盯着奚榆,“朕不妨告诉你,前方二百步外,有一片千年沼泽,灌木盘根错节,遮天蔽日…你们要找的冰玉散,就在那沼泽深处。”

清风闻言,急切地拉住奚榆的衣袖:“公子,那片沼泽我们探过,瘴气弥漫,泥淖深不见底,更有无数毒虫蛰伏,人若进去,十死无生,绝不可能有什麽冰玉散,他在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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