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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奚筱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自己极其缓慢而小心地将奚榆从背上放下,安置在牛车铺着的柔软干草上。
大丫见状,讪讪地放下手,却也不在意,继续热络地说道:“姑娘,我现在可在镇上最好的成衣铺子里做活儿呢!老板娘心善,待我极好,我手头也攒下些银子了,正想着回村里盖间像样点的房子呢!今日进山,就是想寻些结实好用的木材回去……”
将奚榆安置稳妥,奚筱这才转回头,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衣着整洁丶眼神明亮,与记忆中那个面黄瘦弱的无助少女已然不同的大丫,慢慢道:“你做得很好。”她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到大丫手里:“今日多谢你,这个,你拿着。”
大丫像是被烫到一般,连连推拒,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要!这个我真的不能要!恩人姑娘,我是真心感谢您,绝不是为了要您的好处!当初若不是您和那位公子仗义执言,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受苦呢……您对我的恩情,比这些银子重多了!”
两人推辞了几番,奚筱见大丫态度坚决,眼神真诚,终是缓缓收回了钱袋,苍白干裂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算是笑过,不再强求。
大丫见奚筱情绪低沉,身心俱疲,便也乖巧地不再多言。她安静地坐到车辕前,轻轻挥动鞭子,赶着老牛,让车辆平稳地向前行去。
云雾持剑坐在奚榆身侧,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一边时不时瞪着姚言芙,姚言芙见此,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便闭上眼,一言不发。
牛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上,除了车轮声与牛偶尔的哞叫,只有渐暖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几人身上。
*
三日光阴倏忽而过,北江主帅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陈剑枯坐案前,嘴角燎起数个焦黄的水泡,唇干舌裂,眉宇间锁着难以化开的沉郁。他垂首盯着粗糙的军事舆图,心中却如压着千斤巨石。
原以为此战必胜无疑,岂料元楚军虽缺乏实战历练,手中兵器却诡谲异常。无需近身搏杀,百步之外便能夺人性命,更有少数精锐手持改良火铳,轰鸣声中,北江兵士如刈草般倒下。
短短两日,伤亡之惨重已超预估,营中士气低迷,哀戚与恐惧无声蔓延。更令人心惊的是那元楚主帅伶舟忡,不知吞了什麽火药,攻势疯狂如猛虎出柙,一役方休,不待喘息便又卷土重来,麾下兵将皆已疲惫欲死,几近崩溃。
陈剑重重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架乱颤,心中一时竟不可抑制地怀念起葛全来。若仍是那位在帅位坐镇,又何至于是他陷入如今这般焦头烂额的境地?军中怨言四起,矛头暗指向他,想起正是自己设毒计构陷葛全,逼其远走,如今也是自食恶果。
正当他焦头烂额,强打精神重新部署防务之时,帐外亲兵忽报陈府来人。陈剑正心烦意乱,只道是家中琐事来扰,一股无名火起,刚要发作,却见帘幕一掀,孙维已带着两名女子径直闯了进来。
孙维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得意,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尖利地响起:“舅父,快猜猜我把谁给您弄来了,一个是伶舟忡从别人手里强抢来的相好,另一个嘛,是他在他老爹那夺来的後妃!”
此言污秽不堪,极尽刻薄,姚言芙闻言,立刻恶狠狠地瞪向孙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而一旁的奚筱却只是冷漠地垂着眼睫,望着地面铺着的兽皮毯子,仿佛那些难听的字眼与她毫无干系,静默得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陈剑初时一怔,随即双眼猛地放出光来,急切问道:“你是如何得手的?我派去几波好手,皆是有去无回!”
孙维自那日献计成功,又从敌军眼皮底下成功脱身後,早已将自己视作了不得的人物。他得意洋洋,挺直了腰板道:“说来也是天助,我今日恰巧路过舅母嫂嫂家开在城西的那间成衣铺子,您猜怎麽着?竟看见这俩小娘子在内堂挑选衣料,女儿家就是爱这些胭脂水粉丶绫罗绸缎,竟连个护卫都没带,就这麽独自出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是随行的那个,当下便带着铺子里两个夥计,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们拿下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剑蹙紧眉头打量着他,心下虽觉此事太过巧合轻易,存了几分疑虑,但人确确实实已押到眼前。他勉强压下心中异样,随口夸赞了孙维两句,旋即挥退了他。
帐中复归寂静,陈剑目光灼灼地扫过两名女子,心中快速盘算,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总归是好的。他不敢耽搁,立刻命亲兵严密看管,自己则整了整衣甲,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亲自将这两份“大礼”乐呵呵地给伶舟陵送去。只盼着世子殿下能以此为契机,好生商议出一个扭转战局的妙计。
*
元楚主帅营帐内,寒意森森,竟比帐外呼啸的北风更刺骨几分。
裴允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静坐于榻沿,墨发未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他双眼布满血丝,直直地盯着虚空某处,仿佛已连日未曾阖眼,面容憔悴,唇色苍白,唯有眼底一片灼人的猩红。胸口不时传来阵阵窒闷的心悸,似是迷神引魄散残留的毒性,仍在侵蚀他的五内。
鹤影自帐外躬身而入,凛冽的寒气随之卷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瞥见裴允衣衫单薄地坐在那里,心下担忧,欲取过一旁厚重的大氅为他披上,但见对方面色阴沉如铁,终是没敢动作,只将探得的消息低声禀报。
鹤影的声音在清冷的帐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经多方查证,那夜之事……似是姑娘一早计划好的。”他略微停顿,观察着裴允的反应,见其并无波动,才继续硬着头皮道:“姑娘刻意支开了奚公子,却在其出门途中设计将他迷晕,屋内那具用以李代桃僵的女尸,原本应是奚公子为姑娘金蝉脱壳所备,但姑娘……暗中动了手脚,更换了尸体,并调整了计划。”
他擡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裴允,只见对方面无表情,唯有一双深眸愈发幽寒,只得接着回禀:“至于那些突然出现的刺客,已严加审讯,确系北江主帅陈剑所指使,原本目的是劫走姑娘,用以威胁陛下,属下认为,他们的出现……或许只是巧合,撞上了姑娘的计划……”
话音落下,裴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嘲讽笑意。他根本不信这世间有如此多的巧合,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郁气与痛楚,只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鹤影继续。
鹤影暗中松了口气,继续禀报,语气却愈发凝重:“之後,姑娘带着昏迷的奚公子驾车离去,途中……似乎遭遇了一场极为诡异的截杀。在山道之下,我们发现了数十具黑衣人的尸体。”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脸上浮现出惊骇之色:“他们的死状……极为奇特,并非寻常刀剑外力所致。每人颈项处皆有一道深紫色的诡异勒痕,但……但绝不似人力或任何已知兵器所能造成,反倒像是……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生生扼毙,邪门得很……”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以暗色绸布包裹的古册,小心翼翼地呈给裴允:“陛下,此物是在那辆被毁马车的暗格中发现,应是姑娘之物。”
裴允伸出手,指尖微凉,接过那本触手生寒的古册。他缓缓翻开,纸页泛黄,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与奇异符咒,还有一些娟秀的朱笔批注与添改。
帐内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足足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缓缓放下古册,擡手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倦:“是失传已久的南疆巫术,此册所载,于常人而言如同天书,毫无用处……唯有她知道如何驱使这其中的力量,罢了,既然是她的东西,朕便暂且替她收着。”
“那姑娘她……岂非十分危险?”鹤影脱口而出,心中骇然,巫术本就诡异莫测,且那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显是历经多次完善与冒险尝试,焉知没有更可怕的力量?或是使用它根本不会再反噬自身,那岂不是......
裴允头疼欲裂,以手撑额,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挥了挥手,转了话题,转而问道:“北江那边,近日有何动静?”
鹤影神色一凛,语气带上一丝不屑:“那陈剑今日竟派人送来书信,言道欲休战两日,还狂妄放言,若我军不应,必让我等後悔莫及。”
“继续攻。”裴允放下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只是那深处还蕴着难以掩饰的疲乏,“加派更多的人手去找她,扩大搜寻范围,若遇阻拦,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这个“何人”指的是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鹤影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连忙躬身应道:“是!”
他刚要退下,却又被裴允出声拦住,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古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阴鸷:“去查清楚,当日山中截杀,究竟是谁下的手。还有……那晚闯入的刺客,查查和伶舟陵有没有牵扯?”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几乎是咬着牙补充道:“奚榆那边……也给我仔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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