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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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第1页)

第33章

迟骋在火车站旁边转了四圈,愣是没找到地方停下车。年底了,买票的人排队都排出了售票厅,蜿蜿蜒蜒的长队排到了火车站广场。一个个背着挎包窜所在人群中的黄牛看到迟骋的车,以为来了大生意,纷纷凑上来敲车窗。可是,车窗降下来看到迟骋的警服和他拉着的臭脸,立刻变了脸色,客气的操着外地口音假装问路:“警察同志,请问去汽车站怎麽走啊?”迟骋没好气的回答“不知道”。天黑了,也不能戴墨镜,迟骋的不耐烦全部落入迟聘的眼睛里。

她有些後悔今天答应跟着他出来买票,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来呢。

出门之前,陈妈像个树袋熊抱着迟聘的胳膊,千叮咛万嘱咐,晚上到火车站不安全啊,你小姑娘家家的自己出门,让你妈知道了,我们没办法跟你妈交代啊……迟聘严重怀疑她反悔了,不想让自己买票了吧?

“老大,你今天值班吗?你带着多多去一下吧”,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汪爸爸终于发话了。在这个家里,他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大部分时候,没人想得起来,他还是这个家的家长。

“哦,行”,正在厨房刷碗的迟骋闷声闷气的回答,“等我洗完这几个碗”。

迟骋自己气闷了一会儿,向右转脸,原想就是透过副驾驶的玻璃看一眼火车站那几个大字,却不想看到了她气恼和不耐烦的表情。迟骋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身边有人,还是个姑娘,自己刚才有点“独”了。

迟骋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用战友们的话说,“他很独”。这个“独”,不知道是不是说“毒”,迟骋自己分析,应该不是。大家应该说的是自己的“独来独往”吧。不知道是什麽缘故,迟骋从小不喜欢与人近距离相处,三十好几的人了,算下来,能跟自己一米距离之内说话而不让自己涌出“呕吐”感觉的人,大约也就是十来个人。迟骋是个狗鼻子,靠的近了,对方的呼吸丶体味,甚至他几天没洗头,迟骋都能闻得到,这些味道被近距离放大,如果再出点汗,那就更难以忍受了。所以,迟骋的车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密闭时间久了,还有一股淡淡的丶没有挥散完的皮革座椅的味道。车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摆件和玩偶,不像望海潮的车,後窗户上一排小白狗,这还不说,还整了套粉红色的坐垫,让人钻进车里就眼晕。

从派出所弄来的那辆捷达,让迟骋和汪海潮几乎开到报废,两个人坚持到那辆车的最後一口气,成功的给送了回去。两个人出了派出所,挥手打了辆出租,一溜烟的去了车展。汪海潮这个人,干啥都还要请示妈妈,搞来搞去,电话打了几十个,车没买。反倒是迟骋,悄无声息的转来转去,等汪海潮的手机都讲没电了,转脸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签完字丶付完款等着提车了。卖车姑娘上班第一天就卖出了一辆车,高兴地小脸红扑扑的,爱意满满的喊着“哥”,提出来要赠送全套的汽车内饰。哥俩去挑选了半天,都不满意,迟骋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带一点彩色杠杠都不愿意,最後直接潇洒的不要赠品了。海潮从旁边提醒了半天,这可是好几百块钱啊,迟骋不为所动。他就是这麽个孤拐性子,不喜欢的,价值千金也毫不眨眼的扔掉。

自己这辆车,副驾驶都没坐过人,海潮开玩笑说,副驾驶要留着,给将来的嫂子坐,闲人免坐。出门的时候,看她毫不客气的就坐了进去,迟骋心里还抽抽了一下。她刚洗完头发,湿漉漉丶乱蓬蓬的披在脑後,指定像那脱毛的小狗,走哪掉哪。可是,自己坐进车里,闻到她头发散发出来的香香的味道,迟骋觉得,这香味挺干净的。

刚刚心烦意乱,忘记了旁边的她了。见她一脸气恼,忙调整自己情绪,把即将吐出来的脏话咽了回去,目视前方,说:“别着急,肯定能买得着,我想办法”。

“嗯”,迟聘有些不想理他。

迟骋想了想,掉头去了旁边,离火车站不远有个胡同,胡同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两旁横七竖八的听着些三轮车,上面都焊着棚子,写着“鸡蛋灌饼”丶“肉夹馍豆腐脑”。胡同的尽头,是一个古老的槐树,树下一个小院子,挂着个牌子“火车站派出所”,院子里一排平房,只有一间房间亮着灯。迟骋将车开进去,熄了火,跟迟聘说了声“在车上等我”,自己下车进去了。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还有一个警察跟他一起出来,走到车前,两个人在车前站定。

“行,我找个倒票的给你问问啊”,那个警察年龄比迟骋小很多,肩膀上只有杠杠没有星星。

“谢了啊”,迟骋跟他道谢,开了车门,探头进来,指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对迟聘说:“丫头,把我钱包给我”。

“哦”,迟聘慌忙递上自己的钱包。

天黑,院子里也没灯,迟骋接过来,手感不对,软软的,不是自己的钱包。便往座位上一扔,对迟聘说:“把我钱包给我”。

旁边的警察也凑上来,探了个脑袋,笑嘻嘻的打招呼:“嫂子好”。

迟聘招架不叠,不知道先找钱包还是先打招呼,忙回应他:“你好”,一边伸手去开储物盒,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钱包,拿出来,快速递给他。

他接过来,对那个警察说:“知道你也得求人,少不了得买高价。”说罢,拿出一叠钱。

“这个以後再说,等我买到票再说”,那个警察也没客气,手一挡,把钱推回来,“不过,要我说啊,哥,过年坐火车太挤了,就是买着票,挤上去也难受。连站直的空都没有。你不如直接给嫂子送家去,反正你开车,多方便啊。”

迟骋想了想,往车里看了看,说:“行是行,过年我不知道加班不”。

“调调班不行吗?咱大龄青年找个对象多不易啊,关怀关怀嘛”。

迟骋往他背上一拍,说:“行,你进去吧,票你也帮我盯着点,有了就买。我回单位看看再说”。说罢,上车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降下玻璃,跟他点点头。那个年轻的警察一脸八卦的表情,弯腰,透过降落的半扇玻璃和迟骋,跟这边的“嫂子”打招呼,“嫂子再见哈,有空来玩儿。”

回家的路上,迟聘小心翼翼的问:“要不,再去汽车站看看?”

“不去了,我送你吧”,他已经做了决定,刚才小陈说到对,火车票买得着,挤上去也难受。不知怎麽的,想到她挤在气味混杂的人群当中,迟骋心里就觉得抽搐。

“不用了”,迟聘有点儿怕他,他的话不多,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也算和蔼可亲。可迟聘总觉得,这种“和蔼可亲”是装出来的,是假的,他平静的脸皮底下,是要爆炸的心。迟聘觉得,他像小时候自己看的一个电视剧,打完了老婆再跪地求原谅,嗯,他一定是这样的人。

迟骋也没说话,再回忆她的表情变化。打小,迟骋就学会了这套本事,往好听了说,叫“察言观色”,往差了说,这就是“小要饭的”才有的本事。有家有爹妈的孩子,谁还用得着学这一套啊?像汪海潮,像小海,像大章……还有她。他们都是想高兴就去高兴,想不高兴立刻就能不高兴。就像现在,她已经不高兴了。迟骋有点儿烦躁,又有点懊恼,这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在心里潺潺绕绕,搞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开口说些什麽哄哄她。

于是,两个人就这麽一路无话,莫名其妙的“冷战”着回了家。

到了楼下,迟骋停下车,没熄火。她可能一路上有些紧张,迟骋听得到她喉咙里压抑的打嗝,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她难道是害怕我?

将车玻璃降了条缝,点了支烟,转头去看她。却对上了她的眼睛。“你回家吧”,迟骋说。

“好”,她答应着,却没动,“你不回家吗?”

迟骋笑笑,吐出一圈烟,在两个人的中间飘散,“我坐会儿再上去”。

“别再车里睡了,你看新闻了吗,车里睡觉容易一氧化碳中毒”,她很固执,“我陪着你把,抽完了烟咱们就上去”。

迟骋盯着她看了看,心想:“她也这麽管着海潮吗?海潮难受不难受?”心里虽这样想,嘴上没说什麽,只说了句“好”。

车里静悄悄的,迟聘不知道该看那里,便擡头,透过天窗去看外面的夜空。车还是停在那棵大槐树下,枝枝杈杈,将看得见的夜空分割的像七巧板。迟骋将烟头隔着车窗扔出去,关上了车玻璃,调整了座椅,半躺了下来,说:“看会儿天?”

“好”,她答应的很爽快。低头鼓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样调整座椅。迟骋半撑着身子,伸手过来帮她,胳膊环住了她的腰。她紧张的挺直腰背,随着座椅缓缓的躺倒了。迟骋从後座扯过自己的警用棉衣,“哗”一下给她盖上,然後自己再躺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麽静静的躺着,盯着天窗外的“夜空七巧板”。

迟骋很久没有跟一个人这麽近距离的丶长时间的待在一起了。单位里,即便是开会,迟骋也是自己找个角落,扯个凳子,独自坐着。警察的那种天生“自来熟”的感觉他一直找不到,不像海潮,跟什麽人都能掰扯两句。黑暗中,迟骋悄悄观察她,心里有一点点不太喜欢,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她有点“假”。她的年龄比自己和海潮小这麽多,按理说,应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记得海潮说过,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被她的“乱说话”吓着了,开口就让海潮叫她“姨”,她还坐在马路边上喝啤酒,一手举着羊肉串夹面饼,一手举着啤酒瓶子。海潮後来觉得好奇,专门拉着自己又去了一趟那家烧烤店,点了一桌酒菜,就为了跟老板套套近乎,打听打听这个姑娘。没想到,这个姑娘还忒有名气,海潮刚开口,人家老板就知道说的是她。小姑娘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吃肉,一连几天,天天都来,起初还乖乖巧巧的等在桌前,後来混熟了,就“踩桌子上炕”了,竟然提出来自己去烤,还有板有眼的戴上帽子丶系上围裙。後来,她跟着老板去院子後面接车,帮着老板从送货的三轮车上,牵下来两只小羊,她就心软了,明知故问的说:“老板,这些羊都是要杀的吗?能不能不杀?”老板觉得好笑,你自己一天吃那麽多串,都是怎麽来的?便没好气的回了句:“不杀?不杀你吃豆腐?”她自觉理亏,嘟嘟囔囔的说:“科技都这麽发达了,怎麽人造羊肉串还是发明不出来呢!”然後牵着羊,边走边安慰:“早日投胎,下次投胎当人,你也能吃别人了”。老板说到她的无厘头,连连摇头说这就是个“街溜子”,才来上班几天啊,这附近的大小店铺,都被她晃悠了个全面,进了店门,先问招牌菜是什麽?一天一个店。她又是个不笑不说话的样子,大家都很喜欢他。听说,档案局的一个领导,自己家有个儿子,那麽老大了,就是遇不上个合适的,拖着不结婚,这位领导看上了这个“街溜子”,准备娶回家当媳妇呢……

迟骋盯着她的侧脸,怎麽看,怎麽觉得不像。她大概是带了个面具,始终放不开,始终谨慎的将自己隐藏在蜗牛壳里。迟骋心下不禁好奇,她跟汪海潮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也是这样带着面具,遮遮掩掩的充淑女?想着汪海潮给自己的电话里哈哈大笑丶前仰後合的样子,迟骋觉得自己想多了。大概是她害怕自己,才在自己面前表现的这般唯唯诺诺吧。

不知怎的,得出这样的结论,迟骋觉得心里有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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