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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双手紧紧拳握,指节发白又扭曲。他的面色发黑发黄,目光已经无了光彩。当他看到李玉江和郑知微时,也只是堪堪抬起他的眼,瞥了一眼,随后又歪着头,斜着嘴,不住咬着牙关,似乎在做什么很艰难的挣扎。
李玉江叹了口气,然后从公文包里摸出回龙镇火葬场出具的火化同意书,递到被铐上双手的陈庆全面前。
“陈庆全,你妈妈,冯凤来女士于4月2日在北安市理县回龙镇般若湖中投湖身亡,这是法医开具的死亡证明。”李玉江先给出一份文件,然后继续说,“现在需要你签字同意火化,后续政府会帮忙处理。”
陈庆全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眼神仍是了无焦点。他似乎是听不懂又看不明白,歪着身子,嘴里嘟嘟囔囔,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陈庆全,请配合签字!”李云辉高声呵斥,然后把一支黑色签字笔递到他的手上。
或许是连日来的审问都是李云辉负责,在他呵斥一声后,陈庆全抖了一下,然后端正了身子,拿起笔来,却仍旧迟迟不落。
李云辉给他指了指签字的地方,“这里。”
陈庆全晃了晃手,手铐相碰而发出脆响。
郑知微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无力地拿着笔,无力地伏在纸上,一手按着,一手颤抖地落下比划。
陈——庆——全——
这是他妈妈给他取的名字,而最后他也用这个名字给他妈妈的人生收了尾。
郑知微恍然想到当初自己签字的时候,好像写下的字比此刻陈庆全写下的更加扭曲,横不成横,竖不是竖。
郑知微不知道陈庆全写下这么扭曲的名字是因为内心的悲伤,还是因为许久没有毒品的“滋养”而无力,她只是无比慨叹。
等着他松下手中的签字笔时,李玉江才收回同意书,又拍了拍李云辉的肩,“辛苦了,谢谢。”
李云辉点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陈庆全,什么也没说。
他们三人从关押室往外走,当郑知微的手刚触碰在门把上,往右旋钮,就要打开门时,后面突然传来爆裂的哭声。
“妈——妈妈!妈妈呀——妈!”
谁都没有回头,他们三人无声地垂下头去,而后,郑知微还是握紧把手,往右旋转,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陈庆全的哭声穿透了门,久久跟随着他们,直到屋外的大雨以更大的声音掩盖,雷声以更爆裂的形式敲打,他们才没有听见陈庆全的哭声。
可郑知微总觉得,他一定还在哭,像一个小孩一样,久久哭泣。
她看着自己刚才开门的右手,突然回想起,陈庆全刚才签字的那只右手,上面似乎已经染上了漏出来的黑墨。
墨水深深地会渗入他手指的纹路中去,就像他母亲的死亡,会那般浓稠又深黑地印入他生命的纹路里去。
郑知微打着宋澜给她的墨绿色雨伞,走在熟悉的北安市街上,雨水冲刷上来这座城市的灰尘与潮湿让她觉得心安。
她的鞋子已经被雨水打湿,双脚贴着潮湿的袜子,倍感不适,可郑知微仍旧没有加快步伐,也没有选择更快的交通工具,她走在街上,等在公交站台,看着一辆辆公交车停下又离去,最终她等到了开往宋澜住所的车辆。
她收住伞,扫码坐上了车。
坐在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冲刷而下,她心里久久熨帖而满足。
要她如何告诉宋澜,在自己送走母亲的那个夏天,签完火化同意书的那个夏日,也有一场大雨急急落下,自己也曾这样等过公交车,可她不知该去何处,所以没有登上任何一辆车子,直到雨停,直到天黑,她最后都没有等到可以归去的地方。
可现在,雨也一直有,心里也会想起悲伤的过往,可是她可以坐上e36路公交车,可以在北安大学附属医院下车,可以往东北方向行走打开12k,可以对公寓的保安点头微笑,可以坐上电梯直达7楼,可以用熟悉的密码打开b室的门。
在那里,有宋澜。
这是她的归宿。
时隔多年,她终于可以这样去说——“妈妈,我好像不再害怕一个下雨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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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知微回到家时,宋澜正蹲在厨房水池下唉声叹气。
“姐姐?”郑知微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她浑身水渍,也跟着蹲下去问道,“是漏水了吗?”
宋澜点点头,愁眉不展,不知所措。
郑知微简单看了看,又拿出手机不停地寻找可解决的方法,“我来试试吧。”她拉起宋澜,然后换自己蹲了下去。
她将网络上的方法逐一比对,尝试,最终还是没能修好宋澜家那滴水的水池。
宋澜碰了碰她的肩头,“算了,我明天一早叫人来维修吧。”她的精神似乎不佳,说话时的声音似乎被罩在玻璃罐里,闷闷的。
蹲在水池下的郑知微仰头看她,最终点了点头。
她们一同走出厨房,而那暖黄的灯光也因此被熄灭。郑知微想要问,宋澜怎么了,可她总是觉得,今夜,从宋澜那里,她得不到答案。于是,极力想要宋澜快乐起来的郑知微,难得地说了很多话。
她抛掉一切的心事,像综艺节目里那些个卖乐的人一样,在宋澜面前扯出各种笑脸。
宋澜看着郑知微,心里有些酸涩。她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认为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一切又都会向往日一样明媚地展开。
她不能说自己因为患者举报而被医务处约谈的事,不能说今日一早出门时,踩中了一滩泥水,而弄脏了自己很喜欢的白鞋,她不能说自己这段时间总是会被宁书晚打扰,也不能说自己今天原本想要去市场买菜给郑知微准备佳肴,可因为临时的会议而只能点上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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