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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心里揣着事,却是根本睡不着,索性直接搬到马车上,待天边泛起蟹壳青,大家都收拾妥当,便下令出发。
来的时候,一行人由嘲风领着黑甲卫在前方带队。这次祸事后,嘲风还在昏迷,其他黑甲卫也都受伤惨重,沈盈缺安排他们留在原地养伤,领队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槐序身上。
沈盈缺看着他左臂因上次的暗杀而留下的伤口,以及手背上因昨夜救人而留下的燎伤,她百感交集,不同意他继续操心,命他回车上休息一下。
槐序却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郡主若真担心属下,不如回车上好好休息。郡主好了,属下才能安心。”
沈盈缺见他坚持,也就没再多言。
许是因为离此番疫情发作的范围越来越远,接下来回建康的行程,他们走得格外顺畅,不仅没有再遇上类似驿舍起火的危险之事,食宿条件也肉眼可见地有所改善。
有时候甚至能用上御用的澡豆,吃到最新鲜的河豚,沈盈缺都有些受宠若惊,召开槐序询问,他只道是地方官员和百姓对百草堂的一点心意,望郡主莫要嫌弃。
沈盈缺心情复杂,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般又紧赶慢赶地走了五天,眼看就要顺利进入宣城地界,和建康隔水相望,入城的一座渡桥却断了,不得再往前。
问渡口旁边的渔民缘故,他们也不甚清楚,只说这桥前两天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没准是到了汛期,河水暴涨,半夜将它冲断。毕竟是座老桥,铁锁和木板都有些年头,会出事也不奇怪。
再问有没有船只可以渡河,他们又都摇头,说汛期水流湍急,他们这些老船工都不敢贸贸然下水,更何况载这么多人。
说来说去,还是只能等桥修好。
沈盈缺立刻命人拿自己的郡主令牌,去问当地的县丞。县丞领着人匆匆赶来,又是哈腰,又是赔罪,把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指天起誓,最多十天,这座渡桥一定能修好。
沈盈缺心中焦急,看着这张朴实的笑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催他们动作快些。
县丞无不应好,为表诚意,还当场取来笔墨,将沈盈缺要传之事写下来,当着她的面放入竹筒封上蜡,用官方驿马加急送往建康。怕沈盈缺住得不习惯,还主动让出自己祖上在城郊的一座庭院,供她下榻,衣食条件也都按照都城士族的标准配备,可谓无微不至。
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县丞安排的,在宣城落脚的第一天,沈盈缺就接到了当地士绅富户家的女眷慕名送来的拜帖,邀她宴饮。
沈盈缺推了一天,第二天又会有更多的帖子递到她面前,花样也从寻常宴饮扩大到吟诗、赏花、看鞠球等,反倒没人再跟她提过修桥之事。
沈盈缺特特派人去打听,得来的也只有两个字:快了。
第三天,沈盈缺提出亲自去渡口督工,县丞又踩着谢公屐“噔噔”跑过来劝,说渡口上都是扬尘飞屑,危险非常,郡主千金之躯,万一有个好歹,叫他如何跟陛下交代,如何跟死去的征北将军和月夫人交代。哭天抹泪又是一顿磕头,生生把沈盈缺才刚迈出门槛的脚,又磕回屋子里。
然后又是如法炮制的各种宴饮诗会,把沈盈缺“照顾”得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其他。
第四天,庭院附近更是多出一拨暗卫,个个身强体壮,面色善茬,沈盈缺一个都不认识,槐序却笑着安抚她说:“郡主放心,都是咱们百草堂自己的兄弟,平日只在暗处做事,不曾在郡主面前露面,郡主才认不出来。这回也是发生了纵火那样的大事,王爷派来的黑甲卫和咱们自己人都受了重创,才不得不将他们调到明处,保护郡主。郡主若不喜欢,就拿他们当空气便是,不用刻意放在心上。”
到了第五天,新雨初霁,四更,丁夜,天色黑得像打翻的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正是宣城百姓睡意最浓的时候,沈盈缺睁开眼,就着廊下灯笼透进来的一点朦胧光线,起身下床,拿上藏在被窝里的包袱,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推门出去。
步子才刚迈出去,就被院子里跪着的两道人影惊住。
枝头未风干的雨水,将一簇簇才吐苞的木樨花压得低了,如同两人被压低的头颅。
正是奉她命等在此处的秋姜和白露。
而她们身旁,槐序正负手遥望浓云后头的一团朦胧月光,轻声感叹:“才四更天,郡主就要起来折腾,你若是能安分些,能给属下少添多少麻烦。”
月影晦暗,他修长的身躯在草地上留下了一道狭长深邃的影子。覆着傩面的脸庞缓缓转过来,带动面具边缘的几簇银环“叮当”脆响,银光烁动间,面具绘纹狰狞可见。
沈盈缺不由眯起眼。
从前世到今生,她对这个人,这张面具,都再熟悉不过,无论发生什么,她哪怕怀疑是自己出问题了,也不会对这个动半点疑心,直到这回,他拿修桥之事反复敷衍自己,她才彻底没了自欺欺人的理由。
“倘若你真是我属下,自然不会有这种烦恼。”
沈盈缺无不讥讽地怼回去,许是终于撕破脸,再也不用伪装试探,她彻底放松下来,随手将包袱往地板上一丢,便端端正正跽坐下来,朝面前戴着面具的男子倨傲一笑。
“槐序学了一辈子易容术,应当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易容伪装的一天。那日我真不该派夷则随广陵王去会稽郡,否则以他对自家兄长的熟悉,如何轮得到你这么一个西贝货,在这里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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