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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婉思索着是否要回应这目光。
方才邀宗越同乘不过一句客套话,没料想他会答应,眼下真坐在了一处,她纵有心攀暄,奈何实在无话可说。
除了坊间广为流传的他如何斗鸡走狗、挥金如土、离经叛道等等诸事,她对他一无所知,但那些丑事,当着他面怎好谈论?万一哪句话刺到了他痛楚,又是一桩麻烦。
想定这层,罗婉目不斜视,好似完全没有注意正榻方向投来的目光,微微靠着车壁,昏昏欲睡状,过了会儿,完全闭上眼睛,佯作小憩。
宗越偏在此时开口,搅了她的小憩,“你跟我姨母很熟?”
罗婉这才抬眼望向他,微微颔首:“姨母对我有知遇之恩。”
“怎么个知遇之恩?”宗越罕见地摆出明察秋毫的目光,审视着角落里波澜不惊的女郎。
罗婉便详细说了和荣国夫人的渊源。
罗父领职鸿胪寺,负责迎送接待蕃邦来使,罗婉自小便随父亲学习蕃语,十二岁之后便常常帮父亲译写蕃文,偶尔会去鸿胪寺,就是那会儿结识了荣国夫人,荣国夫人十分喜欢她,不仅常常邀她到家里去玩,还举荐她在各种宴会上为蕃使做译语人,甚至为她谋了些赏赐。
自相识至今六年有余,荣国夫人从未嫌弃过罗家小门户,始终以礼相待,便是这次侯府提亲的丰厚聘礼,也是荣国夫人出面替她争取来的。
后头的聘礼一事,罗婉自不会同宗越说,只道:“总之,姨母待我十分亲厚。”
宗越听罢,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指尖轻叩着衣服,面上悄无声息,脑袋里已经百转千回。
这般听来,姨母果真很是喜欢她,她若去姨母面前告状,控诉他新婚夜去了宴春阁……
“我姨母身体不好,不能总是生气,你可明白?”
罗婉聪慧,很快了然他话外之音。
原来他改变主意追上来,就是怕她去和姨母告状?
罗婉心觉好笑,他惹荣国夫人生气的事还少吗?在乎多这一桩?再者荣国夫人消息灵通,对他又一向关注有加,恐怕早就知晓他新婚夜的叛逆妄为了,何须她去告状?
虽这样想着,罗婉却是温顺点头以示赞同,柔声说:“我明白的,姨母为你……”
赶忙追加了两个字:“和我,费了不少心力,而今我们已经成婚,往后的事,都该咱们夫妻有商有量,自行解决,不宜再去打扰她。”
宗越对这番言语还算满意,放肆伸张着的腿稍稍收拢了些,不再霸道地故意侵占大部分空间,将女郎逼缩在一个角落。
“但是……”罗婉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心,“就怕姨母,已经从别处,知道了?”
可别不分青红皂白都怪在她头上。
宗越看过来,目若朗星,颇有几分深明大义的坦荡,“姨母知道是一回事,你去姨母面前哭,是另一回事。”
罗氏若去姨母面前哭,求着姨母管教他,姨母少不得就要来他面前哭。
宗越不想看见姨母掉眼泪。
“越郎且放心,我也不希望姨母再因我们的事生气。”罗婉柔声作保。
宗越的眼皮微微跳了下,不知为何,耳朵尖又蒙上一层红雾,概因马车内太过暖和了。
他屈膝收拢双腿,拿了大氅叫停马车,临下车,又沉着脸在女郎面前威逼一番:“你最好说话算话。”
罗婉点头,从容不迫。
宗越才收敛威逼警告的眼神,跃下马车,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问:“你何时回去,给我个时辰。”
出嫁的姑娘回门一般是要在娘家吃过午饭,后半晌回去,不误了晚饭时辰即可。
罗婉不知宗越问这个作甚,但还是给了他一个大概时辰。
宗越打马走了,罗婉才看出已经快到罗家,遥遥看见父亲和弟弟妹妹们在门口等候,他们概是认出了侯府的马车,大步来迎。
“方才骑马走的,是宗世子?”罗相禹望着远去的人影,不确定地问。
罗婉说是,罗相禹吃了一惊,他是从不敢想宗越会专程来送女儿回门的,“你这孩子,怎么不留世子吃饭?他不懂礼数,你也不懂?”
罗婉牵着妹妹手进门:“爹爹,世子听见你这话,可不一定会高兴。”
宗越臭名远扬,是长安城中许多长辈用来规训小辈的反面人物,罗父自也少不了拿他举例,万一家中弟弟妹妹们口无遮拦,把说宗越的坏话泄了出去,那这梁子才是越结越深,谁也化不开了。
现下宗越走了反而是好事。
罗父细想是这个道理,遂没再多说。
没有宗越这个外男在,回门宴便未男女分席,一家人同席用餐,罗婉是家中长女,位列三姊妹之首,挨着继母周氏入坐。
周氏原是罗相禹亲姑家表妹,罗婉亦唤作表姑姑的,前任丈夫曾在岭南一个下县做县令,六年前病逝,周氏在岭南无所依托,遂携一双子女北上归家。周氏在娘家住了两年,周母去世,周家几个亲兄弟日子紧巴,无心也无力继续接济周氏母子,周氏不得已给当时还健在的亲舅舅写信求助。时逢罗婉母亲去世不久,罗婉祖父觉得儿子身旁需要一个人照顾,且周氏毕竟是亲外甥女,便命罗父将周氏母子接了过来。两年前,罗婉祖父弥留之际,提出让儿子娶周氏为继室,让周氏余生有个名正言顺的去处。
罗婉并没抗拒过父亲续娶周氏,只称谓上始终唤作姑姑,不曾改口。周氏对此当然不满,自恃长辈身份,从前也多冷言冷语,今日却格外热情,一面给罗婉夹菜,嘘寒问暖,问在侯府有没有受委屈,与新夫婿相处可好,眼睛却忍不住觑着罗婉头上堆金蹙玉的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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