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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柏轻先生。”
周峋回到车里,开车回家。停车入库走上电梯,按下楼层键的时候,他擡起头,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口袋里手机在嗡嗡地响,他拿起来,接听:“喂?”
“峋哥,我们今天提前结束了!”
“嗯。我也刚刚结束。”
“你也结束了?这麽好!”小林兴奋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他离开,去和别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兴沖沖地跑回来,“那我现在送应哥回来,应哥说,他想吃你做的鱼。”
这样,周峋听到自己平淡的声音,那让他回来吧。
他把手机挂断。回到家开门,洗了手,把外套脱下之后走进厨房,找出来昨天新买的鱼,买的时候就基本被处理好了,周峋只需要再淘洗一下,他把那条鱼在冰水下沖洗,放到案板上,刀锋悬挂在鱼头和鱼身的缝隙。
透过那柄刀,他看到那双鱼眼,呆板地对着自己。
柏轻。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周峋思考,麻木地将那只鱼剖开,露出红白相间的内里,今天签合同的时候他面不改色,说好,没问题,把这份的条款也加上去,之前的改完就可以签,小年轻很高兴,去打了几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就拿着新合同回来,说周先生,可以签了。
他拿笔签下。像签下自己的死亡证明。因为那是柏轻。
一个,应淮唯一一个,真正爱过的人。
他们遇见是在大学的时候。应淮那时候刚上大学不久,过得非常顺利,独自出国,离开了应先生的桎梏,应淮的生活迅速变得前所未有的丰富,周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可以听见背后炸开的背景音,尖叫声,笑声,还有喊应淮名字的声音,男的女的用不甚纯正的发音喊他,叫应淮快过来。别再打你那个破电话了,那些人笑着说,快来和我们喝酒!
也有时候不那麽吵闹,周峋打电话过去,应淮不接,安静等待半小时后应淮打回来,喂?应淮微微喘着气,刚刚在练琴,有什麽事?
没什麽事。周峋声音小小地说,只是很想给你打电话。
我练琴很忙啊,应淮不耐烦地说,没事就少打电话给我。
对不起,周峋连忙道歉,害怕他挂断,嗫嚅着好久说不出话,在应淮越来越不悦的声音中小声说,我只是……我只是很想你。应淮听了,停顿了几秒钟,笑了。
想我啊?他轻佻地对周峋说,我也想你啊,阿峋。应淮被哄得高兴,周峋并不是一个多麽能言善辩的玩具,所以偶尔说这种话,应淮多少会稍微多点耐心,耐着性子和周峋说了不少话,说最近练琴怎麽样,这边的饭难吃得要死,时差也很烦……对了,你们那边不是深夜吗?怎麽现在打给我。
周峋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特意等到现在,因为换做别的时间,应淮会忙着和他新认识的玩伴出去,周峋试过好几次。他抱着电话,小声说我睡不着,应淮哦了一声,不甚在意,换了个话题,周峋听着,觉得有点失落,但是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是应淮不会在意的小事,他明白的。
然后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了。应淮,那道声音这麽喊他,语气冷淡,发音很标準,即使隔着嘈杂的电流声也很好听,像猝然掉落的珠串。
你为什麽这麽久?
啊,应淮在电话里说了一声,显然不是和周峋说的。他的注意力被轻而易举地夺走,哪怕周峋熬夜到现在、小心翼翼地打来这通电话、被挂断了也不敢离开,一直忍耐着等待,应淮还是被这麽一道轻轻的喊声给叫走了。简单得不可思议。
我来了。应淮对那个人喊。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得到,周峋这边的通话就被挂断了。他对着中止的屏幕发愣。
……谁?
一股不合时宜的、恶心又丑陋的困惑从他心里升起,周峋本能地察觉到一种危险,像草食动物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天敌。他捧着那台手机,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自己不要再次把号码拨出去,你要做什麽,他恐慌地告诫自己,你想让应淮讨厌你吗,你要让他再也不接你的电话吗,他现在在与你相隔几个时区的地方,你见不到他,还要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吗?
可是……那是谁?
周峋的困惑在一周后得到解答。应淮每周固定的休息日,他胆战地打去电话,在应淮接起时松了口气。开头仍然很平常,说这几天发生了什麽事,数落周峋不要老给自己打电话,“你也去找点自己想干的事啊”,应淮这麽对他说,周峋嘴上应了,心里不以为然。
他能有什麽事可做的呢。他无聊、平庸、毫无亮点的大学生活,唯一值得期待的,只有这通每周一到两次的与应淮的通话。周峋很难否认自己非常想回到之前高三的时光,他温顺地听着应淮说话,恰到好处地接几句,让应淮说得高兴,然后周峋听到了这个困扰自己一周的问题的答案:
“还是和你聊天比较好,”应淮说,“柏轻就懒得听。”
周峋听见自己的心髒漏了一拍。谁?他问,应淮哦了一声,说我还没告诉你吧。
柏轻,他说,隔壁钢琴系的,比我高一级,也是华人。长得不错。
不错。周峋第一次听应淮用这种语气说话,他抓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地绷紧。应淮从不这样,他对谁感兴趣,从来都是坦坦蕩蕩的。这个长得可爱,那个漂亮,抱起来舒服或者不舒服,嘴唇亲吻的感觉是什麽样。他像是知道周峋爱他而要折磨周峋一样告诉周峋这些细节,事无巨细,连拥抱的温度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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