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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傅松义看了傅苔岑一眼,好像没见过他为谁低声下气求人,这回是稀罕了,“我也没为难他,事实上,我觉得他还不错。”
在傅松义这样严苛保守的人那里,“还不错”算是非常高的评价,听到这句话的傅苔岑表情很有些意外。
“每天七点准时坐在这里,晚上十点才走。不骄不躁,学得挺快,选料、脱脂、压毫都学过了,也已经会绑笔头。”傅松义哼笑了声,“入库出库的账也捋得清,我看比你稳妥得多。”
看这架势是恨不得夏赊雨叫傅赊雨才好呢。傅苔岑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立刻顺水推舟:“懂了。所以您同意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故意刁难他?以为你越不想接厂子我非要让你接,是跟你过不去,觉得我最见不得你称心如意?”傅松义冷笑出声,“我没这么闲。傅苔岑,其实只要是对厂子好的,我都会同意。”
傅苔岑沉默。他确实一度这样认为。
“你还年轻,所以觉得路有很多,但在我这里,工艺之下,才是你我。百年的传承,不能断在我这。”傅松义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讲,“说实话,我确实看过你的书,我也很坦诚地说,我欣赏不来。”
“当然了,我知道你销量很好,我也没有自傲到认为我比这么多人的品味都要优越,只能说是我老朽了。也正是因为我老了,我不知道这个笔要怎么让年轻人看到,怎么让他们知道这足足72道工序,才能出一根好笔。所以我才想让你回来。”
话说开以后,面对傅松义一直以来的顽固不化,傅苔岑似乎看到了其他的角度,也似乎变得可以沟通和理解。
他也正色迎向他的目光:“我明白。但我也没办法。如果我只是因为不得不做,才回来做这件事,我不可能做得好。从这一点看,厂子没有交到我手里,是一件好事吧。”
“我也只能这样想,不然还能怎么样。”傅松义苦笑着摆了摆手,让他别再在面前碍眼,“好了,你去找小夏吧,他在修剪区那边。”
傅苔岑站起来,想说一句谢谢或者类似的什么,但他和父亲间少有这种心平气和的时刻,实在觉得生疏又矫情,正在犹豫间,听到傅松义又拍了下桌子。
“你最好是赶紧把人追回来,别好不容易找个继承人又给你小子气跑了,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
温情的气氛破坏殆尽,又回到了舒适区,其实亲人间有些话不说也明白。傅苔岑失笑,把那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时的夏赊雨正在笔毫修剪区修剪笔头。
这里光线更好,他只穿了一件非常朴素的白色t恤,腰间系着一件灰色的工服,头发也理短了,整个人有种令人难以移目的利落感。离开在城市生存时体面周正的衣冠好似一场浮华落尽,和他在写字楼里的感觉又很不一样。
他正按照上午练习的那样,低头将毫毛的尖端整齐排列在一条线上,由于笔毫的长度并不相同,下一步就是要将毛根切齐,好让每根毫毛的长度一致。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平时为了不被打扰都会放在更远一点的桌子上,只是今天午休时用了一下便随手搁进口袋。夏赊雨本不想理会,紧接着又震动了一下,他担心家里有什么急事,于是停下手头的工作,掏出了手机。
可消息来自傅苔岑。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在哪?”
夏赊雨皱了皱眉,明明昨天才回复过这个问题:“不是说了,等我回去再说?”
敲完这一句,正要撂下手机,没想到傅苔岑秒回:“你最好是当面说。”
夏赊雨正对着这句话疑惑,渐近的脚步声连带着一道阴影覆盖下来,他抬头,看到逆着光线站定在面前的傅苔岑。
说实话,这场面有点老套,但夏赊雨莫名其妙就觉得自己能理解偶像剧的受众了。千里迢迢赶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傅苔岑确实很顶,而自己心跳剧烈。
他怔了怔:“你怎么来了,是伯父告诉你的?”
“是冯也荞把你卖了。”傅苔岑略带不满地和他对视着,“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在这的。夏赊雨,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夏赊雨把手头的活放下,心平气和地走到水缸边洗手,隔了两秒他才回答,“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他在花坛边坐下,场院的空中牵拉出纵横的细绳,垂挂着晾晒的笔毫,晃晃悠悠,不时有笔杆碰撞发出干脆的竹木敲击的响声,落下的阴影在夏赊雨的面孔上似浮云一般飘来荡去。
“我辞了职,不再做出版,以后在行业里帮不上你的忙;我说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却又一直得不到你父亲的认可。往前走未卜,更不想走回头路。我焦虑了一个晚上,干脆来这里努力,才比较不会内耗。”
他大概是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迷茫期,但来到这里潜心学习了几天,心就静下来了。想明白焦虑的原因无非只有两条,想同时做很多事,又想立即看到效果。千万个急功近利的念头,都不如认认真真做好一支笔。他在修他的匠心。
“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傅苔岑也在他身边坐下,“但我就关心一件事,这真的是你想要做的工作吗?”
夏赊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指了指头顶:“你看这里挂着的每一枝毛笔。我都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而且以后经由我的手,还将知道它们往哪儿去。”
他吁出口气,仿若尘埃落定,也下了决心,甚至兴奋到音量都提高了不少:“我现在觉得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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