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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精浑身上下都藏着雷,她那似笑非笑的刁钻梨涡若隐若现,要哭不哭地婉转盯着他,那双眼似在说话:不是你先来的吗?许你点痣,许你吓我,不许我轻轻轻轻地扎你?
又在挑衅他,不知死活,轻佻大胆。
祝玄缓缓将拇指上的血珠搓开,全然不受控的危险野火奔腾燎烧,手里忽然空荡荡地,饥渴异常,该握住什么鲜活的、发抖的、诱惑的……
不只一次了,都是她点燃的。
祝玄反而将身体舒缓下去,支着下颌眯眼看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个一给好脸色便要炸雷的书精召来刑狱司。
是因为她聪明且从容,尤其是与环狗应对自如,该软就软,该拖延就拖延,有些秋官都未必如她,且她恰好是个书精,正巧又遇到恩怨册出事,祝玄头一个便想起她,倒差点忘了她最初凑过来的目的。
春风一度?谈情说爱?不过是些粘腻混乱的欲,浅薄无聊的风花雪月,她的聪明却在这一块上发挥得最淋漓尽致。
为何他会与她谈笑?为何又因着那份奇异的不顺眼替她点痣?
直到这一刻回顾,祝玄才发觉这些确实不像自己会做的事,哪怕心情再好。
可他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做了,做的时候也全然没察觉到不妥,面对书精,他最常有的念头竟是“没必要,不至于”。
他又想起她最开始那花枝沾衣般的触线即退,把一分刁钻藏在八分乖巧里,那时他就在想“不用这么小题大做”,于是现在好像成了习惯,被她一点点蚕食那条线。
不应该,竟未能生出警戒心。
突然间,她那些曾叫他觉得有趣又烦人的手段,此刻令他生出了真正的嫌恶。
祝玄没有压制这股嫌恶,他一向翻脸如翻书,纵容心底那些敌意星火燎原般熊熊而起,疯犬嗅到了危险的存在,有可能会撼动影响他的存在——危险的不只是他的不受控,危险的更是她。
黑暗里潜伏的利齿缓缓张开,祝玄垂下眼睫,冰冷的杀意还未酝酿成型,耳畔倏地回旋起她略带沙哑的声音:还是活着好吧,说不定哪天突然遇上什么好事,那时候他一定会想还好坚持下来了。
那时她细长的眼既不刁钻也不妖媚,里面有一盏细小的灯。
那一盏灯仿佛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也亮了起来,遇见同样孤单徘徊的影子,给了他一丝安慰,也兴起他一丝怜爱,无由而起的敌意迅速消散开。
祝玄揉了揉眉间,只觉细微的烦躁缭绕不去,他伸手去玛瑙盘里拿桂花蜜金糖,冷不防一只细白的手硬生生从他手下抢走最大的那块。
“咯吱”一声,肃霜恶狠狠咬碎那块糖,旋即掀开纱帘,冷风一下灌进来,她后背独垂下一绺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柔软长发,此时像蛇一般被风带着摇曳,薄软的鲛绡贴住身体,雪浪翻卷。
“栖梧山到了。”她没事人似的回头笑,“少司寇快看,外面许多鸾鸟。”
祝玄看着空荡荡的手,胸膛里全无凶戾杀意可撑,剧烈的麻痒却在流肆。
是什么巨大的不足?弥漫的空虚?
他的眉头皱了一瞬,下一刻却摆出温和正经的上司模样,淡道:“纱帘合上,不然等下青鸾火会飘进来。”
刚说完,冷风已成了炽风,肃霜眼明手快,一把按回纱帘,神官的唱喏声同时响起:“刑狱司少司寇祝玄、少司寇季疆来贺——”
车门打开,满目苍翠扑面而来,栖梧山只有盛夏,山中种满各色梧桐,星星点点的青鸾火点缀树顶,风过时似青纱包裹绿浪。
橙红火玉铺就的宽阔大道自山门延伸至舜华宫内,舜华宫依山而建,明艳奇巧,殿宇高低起伏极大,高耸的殿柱皆是藏青与浅金交织,华彩绚烂,时常还可见鸾鸟盘旋舞动,啼声似珠玉一般。
火玉大道尽头是迎宾高台,青鸾帝君堆满笑意,满嘴“惠然肯来,不胜喜悦”,倒还真有几分古雅持重感。
台上宾客已来了许多,见着二位少司寇,有几位白胡子老帝君嗓门甚大:“水德玄帝他老人家现如今可好?”
祝玄此时一点没有疯犬样,应礼说话更是特别优雅得体:“父亲还在下界,他一向行踪神秘,连我们也不知他的去处,倒是前些年收到他传信,提及诸位老友,十分想念。”
原来两个少司寇真是高阳氏水德玄帝之子,怪不得谁都要给他们点面子。
奇怪,祝玄和季疆两个的年纪算来不会比吉灯小太多,可她从未听过水德玄帝有成婚传闻,似他这般尊贵的大帝,成婚生子不可能悄无声息。
肃霜琢磨不出所以然,见女仙们热情地送上各色茶水,便挑了杯胭脂蜜茶,尝在口中只觉甜而浓——这就是祝玄最爱的茶?听秋官们说,刑狱司把茶水换成万青竹叶茶后,他还不高兴,他可真是口味奇特。
她嫌弃把茶杯推远,打量高台上越来越多的宾客。
这边厢祝玄还被无数老神君们围着,装的好像什么优雅君子,那边厢季疆则随性得多,敷衍几句便与美貌的神女们说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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