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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祈枝被迫含着胡萝卜,鼻尖皱起,被这股味道刺激得一阵反胃,想吐出来,看到来人又忍住了,闭着眼睛胡乱嚼了嚼就咽下去。
他看着床沿边坐下的女人,对她说:“妈妈,你回来了。”
女人这回听见了,放下包,“嗯”了一声。
她和谢执蓝长得很像,哥哥清秀明丽的眉眼就是继承于她,可是看着她的脸,谢祈枝很少像看到哥哥那样感到亲近。
谢祈枝手臂交叠着放在桌上,有些拘谨地坐在病床上。平日里妈妈总是很忙,很少不带目的地陪他做什么,他安静等待她说明来意。
可她似乎并不着急,看到饭盒里还剩一点水煮胡萝卜,拿过叉子,一块一块喂给谢祈枝吃完。
阿姨将饭盒收走,女人看着谢祈枝问:“身体好点了吗?”
谢祈枝说:“好很多了。”
“哥哥上次看你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他陪你的时间长吗?”
谢祈枝看着她,不知道她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如果说不长会不会觉得哥哥不够关心自己,如果说长会不会觉得他生病拖累了哥哥……他抿了抿唇角,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好。”
女人似乎看出谢祈枝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转而又说:“我听阿姨说你为了和哥哥一起去学校,每天不到六点就要起床,晚上十一点才能回家,你才上初一,这样多辛苦。祺祺,你的身体状况和执蓝不一样,休息都休息不好,才会突然生这么重的病。”
谢祈枝一愣,想说自己生病是因为感染,而感染纯粹是偶然性的,和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没有直接关系。
“这件事我会安排好,以后你就不和哥哥坐一个车了,可以多睡一会儿,阿姨给你做好早点,在家里慢慢吃。”
“妈妈,我没关系的。”谢祈枝忙说,“我不觉得辛苦,而且——”
“就算你不辛苦,哥哥不辛苦吗?”女人打断他,语气柔和得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带着她一如既往的、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你身体不好,他做哥哥的肯定要多照顾你一点,你在他身边,难道他不会分心吗?哥哥高二了,每一分钟都很紧张,可是这个月他老师打我电话的次数比过去一学期都多,是因为谁你知道吗?”
“祺祺,哥哥那么疼你,你要懂事一点。”
谢祈枝终于听懂了,很多时候大人的开场白只是场面话,最后图穷匕见的,才是真心话。
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场面话,不能影响哥哥才是她的真心话。
谢祈枝低着头没说话,妈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缓缓抬眼,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对上她的视线,最后点了点头说:“妈妈,我知道了。”
妈妈收回手,笑起来说:“祺祺真乖。”
谢祈枝并不觉得自己很乖,他明明是无能无力,所以只能服从。
一直到长大,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从不在意小孩子的想法,他们固执地把哥哥和自己套进他们理想中的兄友弟恭的模具里,服从是对,不服从是错。
他和哥哥都走在了对的那条路上,兄友弟恭,像一对堪比模范的亲兄弟,可是他们都不快乐。
而现实与虚拟的区别就在于,现实世界是变化的,人是变化的,关系也是变化的。
十三岁生日合照的那个瞬间,是他与应淮关系最好的时刻,不管他有多舍不得,多希望能在这个瞬间存好档,等到五年后打开——十八岁的谢祈枝遇到二十三岁的应淮,他沐浴在五年后九月的日光下,笑咪咪地弯下腰说:“应淮哥哥,好久不见了。”
他和应淮像过去一样要好……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与应淮的关系急转直下,明明谁都没有错,却只能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看着应家惊人的崩塌,应淮被迫从一个自由懒散爱睡觉的男高中生身份里一夜长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谢祈枝的世界。
谢祈枝很想念应淮,可是应淮不想他。
他在应淮的世界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最后连一片影子都没有剩下。
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周,谢祈枝在复习时接到哥哥的电话,他突然提起来,于是谢祈枝也给应淮发消息——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17岁,应淮哥哥,还有一个星期我就和那时候的你一样大了,我们之间相差的五年六十个月一千八百多天……是不是也可以被追平?】
谢祈枝习惯了应淮的不回应。
有的时候,他会刻意把应淮这个人和戴墨镜的小白狗头像分离开,应淮离开了他的世界,可是小白狗还是五年前的小白狗,他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树洞,当作他思念的出口。
所以,应淮回不回应都没关系。
可是一周后,应淮回复了——小白狗:【td】
谢祈枝被他气笑了,原来分不开啊,小白狗就是应淮,这个没有感情的坏蛋!
收到消息的下一秒,他就把应淮拉黑了。
谢祈枝从没有这么清醒地意识到,人和人的关系是没有办法存档的。
最开始,谢祈枝是应淮喜欢的弟弟,他会关心他,会主动逗他哄他,送他长命锁,祝他长命百岁;后来,谢祈枝是应淮偶尔见一面的、谢执蓝的弟弟,他们日渐生疏,说得最多的话是谢祈枝抱怨学习好累的时候,他简单回复的一句早点睡;再后来,谢祈枝只是应淮列表里无关紧要的一个,是应淮早已经忘记姓名,甚至觉得聒噪烦人的陌生人。
谢祈枝留恋以前的应淮,讨厌现在的应淮,但他们其实是同一个应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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