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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宣境内,蠢蠢欲动了近两年的皇商擢选终于开始了。
近来正是各大商号登记造册的时候,广利商会在河西的商贾们十分重视也十分谨慎,刚巧赶上给谭怀柯这位掌事接风洗尘的宴席,便顺理成章地朝她探问了起来。
这场宴席设在周老板的满醉楼中,包含谭怀柯在内的八人,都是广利商会在四郡里各个行业的成员,未必都是富商巨贾,但都各有所长。
眼看在座诸位彼此都熟悉了,作为宴席的东家,周老板率先说出自己的忧虑:“我听说这次登记要如实上报自家所有的产业和资财?哎,倒不是我不愿意报,就怕跟当年算缗令和告缗令出台时一样,是个要坑害咱们的由头啊。”
有其他人附和:“可不是嘛,先帝在位时下令征算缗,一算是一百二十钱,一缗是一千钱,那些自己做自己卖的小作坊还好些,每四缗征收一算,像咱们这样的商贾,还有那些放贷的柜坊,每两缗就要征收一算,实在是太过苛刻了。”
“可不是嘛,咱们还得走南闯北地运货,那些达官贵人的车驾,每辆征一算,轮到咱们商贾就得翻倍,五丈以上的船舶也要征一算……哎,遇上年头不好的时候,忙忙碌碌绕上一大圈,又是雇人又是租赁车船,实际赚来的银钱还不够交算缗的。”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先帝连年征战,国库亏空嘛。”
“征算缗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告缗,人人都有检举商贾隐瞒财产、逃避算缗的权利,检举者还能得到没收财产的一半作为奖励,另一半归朝廷所有。那时候可真是咱们先辈的噩梦啊,检举成风,诬告盛行,多少银钱充进了国库,就有多少商贾家破人亡,侥幸活下来的还要被罚去戍边一年。”
“所以这次登记如此详尽,不会再让我们这些商贾重蹈覆辙吧?”
谭怀柯道:“诸位切莫多虑,时至今日算缗令和告缗令也并未废除,真想要这般盘剥大家,无非就是再掀起一波告缗的风潮就是,可朝廷并无此意。我们自己也都清楚,当今陛下无意再穷兵黩武,只想迅催动商贸,算缗已然降了许多,有些郡县四缗征一算,有些甚至是六缗征一算了,各地商会这才壮大起来。
“再说告缗,那段光景我不曾经历过,只听说曾经中产以上的商贾大抵都被告过,以致于大宣的商贸很快就加萎缩,民偷甘食好衣,不事蓄藏,导致那一轮告缗令执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榨不出商贾的油水来。朝廷也知晓此法不得长久,故而近些年的告缗大多敷衍处置,只有太过明目张胆的商贾才会被严惩。
“所以这次登记,就只是粗略了解一下各个商号的家底罢了,各位按照自家产业的情况如实登记即可。不过我还是奉劝各位不要虚报,也不要瞒报,否则一旦查证不实,反倒毁了自家的信誉,那可就不值当了。”
一个年迈的药材商说:“谭掌事,你年纪轻,怕是还不够了解朝廷那些腌臜手段,敢下这样的断言,是有什么可靠的依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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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板忙道:“褚老这是不信任谭掌事?那您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谭掌事可是在秦王面前都吃得开的人,这么说自然是有依据的,是吧?”这番话听着像是在打圆场,实际上是想逼谭怀柯放出更多的消息来,好让自己人的心里更加安定。
果然无奸不商,圆滑里都带着狡诈。
谭怀柯却是早有准备,并没有把自己知晓的后续动向和盘托出,只就事论事地说:“周老板谬赞了,秦王有什么想法,我区区一个商女如何得知?但擢选皇商放出的风声是大家都明了的,一旦入选,算缗就少了地方上的层层盘剥,会大幅下降,寻常的告缗也几乎无效,毕竟检举皇商就是检举朝廷,谁有那个胆子?”
她举起酒卮,敬那药材商,“褚老若是仍然有顾虑,大可再观望一阵子再登记。”
褚老哼哼两声,没再说话,饮下了酒。
而后又有个年轻商贾,面露焦急地说:“谭掌事,我还有个疑问,就是花憩街那边是真没指望了吗?我家阿翁糊涂,不知听信了哪位官员的浑话,撒手就盘下了两间那边的铺面,这下倒好,依着擢选皇商的要求,恐怕我家商号第一批就要被刷下来了。”
周老板摇头叹道:“就说朝廷会给我们挖大坑吧,当初有不少人都以为花憩街大有可为,花重金盘下那里的铺子。谁承想擢选皇商的要求那么严格,虽然我自己家里没有那些边缘产业,可也觉得不忿,当真是沾着一点都不行吗?”
其他人也劝他:“在登记参选之前趁早出手吧,留在手里不是等着被人抓把柄吗?”
花憩街要彻底改造的政令尚未正式出,料想还压在秦王手上,郡里的商贾自然也没想过会有转机,谭怀柯不好提前言明,只笑道:“巧了,我在花憩街也有铺面。”
席上的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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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商贾问:“啊?你也有?几间?”
谭怀柯答:“我之名下的有五间,还有一个生意伙伴让我代管的五间,加起来足有十间吧,算是半条街了。”陶映在她回河西前,与她商量了此事,情敌归情敌,有钱不赚才是真的跟自己过不去。
“十间花憩街的铺面?那你登记参选了吗?”
“昨日已去登记了。”
“这也太冒险了!”年轻商贾想了想,忽觉哪里不对,“谭掌事……你是不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
“我盘下那五间铺面也是逼不得已,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赌一把了。”谭怀柯模棱两可地说,“但我的赌运一向还可以,这局是输是赢,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诸位大可再稍等几天,至于已经身在局中的人,不如就听天由命吧。”
听她这么说,在场的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赌这么大,难道这花憩街真要有大动作?那之前那么多来来回回折腾的商贾,岂不是一念登天,一念坠地?
这场宴席吃完,大家各自都有了盘算,明里暗里都行动起来。
谭怀柯也去了自家的焉知肆,离开张掖许久,也是时候去查查账目了。
然而她进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不由退出去重新看了眼门头,是“焉知肆”的招牌没错。
铺子还是那个铺子,与她离开前并无不同。
唯一的违和是,自己那便宜阿翁,竟摆出一副东家的派头在那儿宴请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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