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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龚瑛说:“你自己不可笑吗?一辈子辗转南北,无私,求名,当大英雄,到头来,所有山越都会记恨你,祖祖辈辈,年年岁岁,等你的一切名声都变成虚妄,他们的仇恨还在血脉里流着,还会一直延续。”
&esp;&esp;“那你呢?”太史慈问,“你把他们全都蒙在鼓里,造一个幻想,一个不存在的王国。汉室已经完了,全天下都在沸腾,只有你想独善其身……不,你只是陷入了这些金玉器带来的妄想,再也不肯走出去一步。你还记得以前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不想变成山越?想要带战友们、北方流民们回家?自从见了金银,你连家在什么方向都忘记了。”
&esp;&esp;“我不想走了,只想让这上缭壁里的人,都能活得像一个人!我慢慢发现,不管是你,孙家,还是大汉,都把我们这些人当作畜生。而这地下的东西,远远超过我们当初的设想。这就是尊严,就是安宁,就能帮我们做到,只要你不来抢!”
&esp;&esp;“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太史慈冷冷说道,“你连我都赢不了,谈什么当人?你连这方屯堡都出不去,再多的帝王宝器,又有什么用?”
&esp;&esp;“太史慈!”龚瑛破口大骂,“你脑子里的东西全他妈是假的,是飘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
&esp;&esp;太史慈眼睛里闪过一丝残酷,但他只是说:“你知道那刘贺的故事吗?”
&esp;&esp;他没给龚瑛一点时间,显然,对方也没有心思回答。他说:“刘贺是当过天子的,你也知道,但从那高处掉下来以后,他还活了十多年。十多年啊,几乎再也没人知道他的生活,没人见过他的脸,没任何人说起或者写到他。这叫什么活着?我被人丢到这地方,一天天对付些山贼、宵小,我算什么活着?他被弃置了十年,十年以后,忽然来到这龙荒蛮甸、风寒暑湿之地,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造一座大墓。那王器、侯器、帝器,就在我们脚下,他是为自己留的吗?冥冥之中,他不就是要让我们去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esp;&esp;“你已经魔怔了。”龚瑛目眦欲裂。
&esp;&esp;“我们都魔怔了。”太史慈转了转手中的剑。
&esp;&esp;再无更多话可说,龚瑛扬起长鞭,在四匹马屁股上同时抽出血花,车驾仿佛腾飞起来,直直撞向前方笔直站立的那一人一剑。
&esp;&esp;可就是和他擦肩而过。然后,他高高跃起,划出一道银丝。
&esp;&esp;上缭壁里发出最后一阵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像一个人死前的咳嗽,热烈,但缺少希望。整个上缭壁都坐在一座山丘上,而内城围着最高处,所以它就成了一只破孔的心脏,抽搐着,往四面八方溢出血红的雨水,为整座山丘披上一件外衣。
&esp;&esp;作者的话
&esp;&esp;雷克斯
&esp;&esp;作者
&esp;&esp;2023-12-07
&esp;&esp;本章“错金银盖弓帽”以及此前的“玉舞人”,笔者没拍到实图,为避免版权问题,如果朋友手头有照片,欢迎提供。
&esp;&esp;错金银盖弓帽(阴篇)
&esp;&esp;——公元前74年·元平元年——“你怎么决定帮朕了?”“我原本以为,天下间再无一人与我相关。但陛下告诉我,不管怎样,那黄泉底下至少还有一个。这么一想,我就不觉得怕了。”“就算出事,也不会牵连到你。”“这话他也曾经说过。别死了,行吗?”“那你再帮朕一个忙吧,看好他。”“他?”“是他,但你别听他说话,更别看他一脸老泪。”“你为什么要哭?”“老臣拳拳忠心,哪有背叛?老臣只是想救他……”刘贺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他还坐在席上,手里抱着个银釦动物纹漆笥,手感凉凉的。席外案上,那煮肉的小铜鼎烧干了,炭也成了灰。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一场梦里深深浅浅,半真半假,听得他自己都迷糊。自从做了他跟龚遂说起的那个怪梦以后,很长时间,他几乎没阖过眼。他从漆盒里抓了一把煮熟的虫草、参片,放进嘴里嚼着,又干又苦,可灵台总算是清醒了一些。从温室殿一扇洞开的窗看出去,窗外果然是浓浓夜色。他想,在未央宫的某个地方,还有人和他一样,簟纹如水,灯火如昼,眼看着外面的漆黑里,满是刀光剑影。他心想:是他啊。就像两个人在幽深的宇宙中,凌空奕棋,你来我往、棋布错峙之间,对方忽然离席换了另一个人。于是,棋路陡然一变,原本的套路失灵,谋篇布局顿时推翻重来。原本的对手虽然工于城府,但是弱点也挺明显的,就是他看不懂刘贺的棋路。就好像两人本来学的就不是一种棋,硬拉到一块来下,结果一方是肆意妄为、天马行空,另一方却自缚手脚。刘贺明白,这除了因为想法习惯不一样,还因为对方那人在这盘根错节的长安城里已经有了太多关系、太多顾虑,反倒是投鼠忌器。可换人以后,那手法明显就变了。新的对手不仅知道他的思路和做法,而且知道该怎么阻止。面对像他这样不断绕开规则、破坏规则的棋手,对方做的,并不是在既有规则上纠缠,而是另辟蹊径,用各种各样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加以制止。简单来说,绕过了一条律令,就有另外七八条看…
&esp;&esp;——公元前74年·元平元年——
&esp;&esp;“你怎么决定帮朕了?”
&esp;&esp;“我原本以为,天下间再无一人与我相关。但陛下告诉我,不管怎样,那黄泉底下至少还有一个。这么一想,我就不觉得怕了。”
&esp;&esp;“就算出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esp;&esp;“这话他也曾经说过。别死了,行吗?”
&esp;&esp;“那你再帮朕一个忙吧,看好他。”
&esp;&esp;“他?”
&esp;&esp;“是他,但你别听他说话,更别看他一脸老泪。”
&esp;&esp;“你为什么要哭?”
&esp;&esp;“老臣拳拳忠心,哪有背叛?老臣只是想救他……”
&esp;&esp;刘贺睁开眼睛。
&esp;&esp;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他还坐在席上,手里抱着个银釦动物纹漆笥,手感凉凉的。席外案上,那煮肉的小铜鼎烧干了,炭也成了灰。
&esp;&esp;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一场梦里深深浅浅,半真半假,听得他自己都迷糊。自从做了他跟龚遂说起的那个怪梦以后,很长时间,他几乎没阖过眼。他从漆盒里抓了一把煮熟的虫草、参片,放进嘴里嚼着,又干又苦,可灵台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esp;&esp;从温室殿一扇洞开的窗看出去,窗外果然是浓浓夜色。他想,在未央宫的某个地方,还有人和他一样,簟纹如水,灯火如昼,眼看着外面的漆黑里,满是刀光剑影。
&esp;&esp;他心想:是他啊。
&esp;&esp;就像两个人在幽深的宇宙中,凌空奕棋,你来我往、棋布错峙之间,对方忽然离席换了另一个人。于是,棋路陡然一变,原本的套路失灵,谋篇布局顿时推翻重来。
&esp;&esp;原本的对手虽然工于城府,但是弱点也挺明显的,就是他看不懂刘贺的棋路。就好像两人本来学的就不是一种棋,硬拉到一块来下,结果一方是肆意妄为、天马行空,另一方却自缚手脚。刘贺明白,这除了因为想法习惯不一样,还因为对方那人在这盘根错节的长安城里已经有了太多关系、太多顾虑,反倒是投鼠忌器。
&esp;&esp;可换人以后,那手法明显就变了。
&esp;&esp;新的对手不仅知道他的思路和做法,而且知道该怎么阻止。面对像他这样不断绕开规则、破坏规则的棋手,对方做的,并不是在既有规则上纠缠,而是另辟蹊径,用各种各样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加以制止。
&esp;&esp;简单来说,绕过了一条律令,就有另外七八条看似没关系的律令来束缚你。
&esp;&esp;比方说,就以轺车夜出宫门这一事为例。
&esp;&esp;天子侍臣持节出行,各宫看守、都城警备,均不敢拦截,这是一定的。
&esp;&esp;可是,车驾夜行,是不是冲撞了后宫安息?掖庭令可管;有没有逾车驾用度之制?太仆、车府令可管;有没有行经弄田园圃?鉤盾令丞可管;出了未央宫门,有没有偷盗赌博、行乐奏乐、高声喧哗、弃灰于地?
&esp;&esp;在大汉都城,在有心人眼里,做任何一件事都可以牵扯出无数个官署。
&esp;&esp;这当中的每一条,可能都显得过于微小,甚至无事生非,可一旦堆积起来,也足以让人莫名其妙地深陷其中。对方似乎明白一个道理:要说正面对垒,刘贺的人挟天子之威,可能很多人都抵挡不住;可要说到在背后挑刺、构陷、捕风捉影、鸡蛋里挑骨头,那堂堂长安官吏们的段位,显然还是超过昌邑国人不少。
&esp;&esp;因为这样,刘贺撒出去的多方棋路,虚的实的,突然都滞缓了下来。
&esp;&esp;更重要的是,对方能和他一起熬,焚膏继晷。
&esp;&esp;那还能是谁呢?
&esp;&esp;他又想起以前出宫去听来的歌谣:“白日龚,犹能纵;夜间王,不得藏”,那王吉本来也曾是个黑瘦黑瘦的样子,为了堵他,硬生生在夜里熬成了白无常。
&esp;&esp;刘贺在昌邑国里谁都不怵,唯独有一点怵他,就因为这人拎得清,要干的事情就一干到底,不感兴趣的就视若无睹,与刘贺自己有点相似。拎得清是件好事,这样的人不管在他人眼里过得如不如意,至少把命活在了自己手里,没有白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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