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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城门,杨三嫂全身都湿透了,她爬上马车,端端正正把遗像摆在胸前,对老陈大声道:“咱们换着赶车,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把程司令早些送回去!”
老陈一扬鞭子:“好嘞!”然后悄悄转身,抹去眼角的泪水。
北平到甘蓝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杨三嫂说到做到,没日没夜地赶路。他们路上经常碰到盘查的日伪军,可只要她把遗像捧出来,大多一路通行无阻,有的伪军愧不敢当,抹着泪朝遗像跪拜。
五天后,他们一行终于到了甘蓝。这时正是早晨,赶了几天的路,三人都尘土满面,憔悴不堪。快到甘蓝桥时,杨三嫂定睛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甘蓝桥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大家远远朝路的尽头眺望,看到马车卷着尘土而来,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响起,人们自动分开,沿着甘蓝桥一直排到城里,孩子们早早地跪倒,马车一经过就规规矩矩地磕头,男人少了,女人们全然不惧鞭炮的威力,一个个蹙着眉头,满眼泪光,把鞭炮点好放在马车经过的路上。
金家大院里,金继祖正在冲长工丫头们发脾气:“你们哪个敢出去,以后就别想进我金家的门!”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管家六福,六福满头汗水,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讪笑道:“老爷,我们好歹跟程司令也有交情,你看人家千里迢迢回来了,我们作为乡亲也该尽尽心……”
金继祖怒视着他:“以前你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现在还敢说什么交情,你把所有人都给我带回去,把门落闩,谁也不准出去!”
这时,三太太从后面一步步走出来,她一脸素净,穿着黑衣,头上还戴着白花。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到她身上,金继祖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来人,把她给我拉回去锁在院子!”
三太太大笑起来,笑得泪珠纷落:“金继祖,除了关女人你还会什么,还会当汉奸,还会把女人一个个送上鬼子的床?”她站直了身子,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个没骨头的狗,真的把咱们甘蓝人的面子丢尽了,还好,我们甘蓝出了一个程行云!”
她优雅地走出门去,回头轻笑道:“金继祖,我看不起你!”
金继祖怒火中烧,大吼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人拉回来!”
这时,二太太也是一身黑衣出来了,头上也戴了朵白花,她缩手缩脚走到院中,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迅速地绕过他离开了。
金继祖已经吼不出来了,好似一瞬间变得老态龙钟,他抬起头,看着院落中的小块天空,久久地沉默,等他想找人做事的时候,才发现整个院内空空荡荡,所有的人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长叹一声,回头坐到客厅那把花梨木椅子上,现在花梨木越来越少,大家于是都用红木做家具,总有一天红木也会成为珍品。像这套还是从他爷爷那辈传来的,椅子靠背是用珐琅面所做,摸上去凉沁沁的,椅子脚上雕满了吉祥如意花纹,爷爷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子多福,可惜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到了父亲这一辈,竟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到了他这辈,金家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金家绝后了,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到地下跟祖宗交代。可能,真的是他这辈子坏事做得太多了,天要惩罚他。
算计了一辈子,真累!他把头搁到椅背上,珐琅靠背的凉气从背上一点点透进身体,他眯起眼睛看着空空的院落,原来没人的时候金家这么安静,原来安静的感觉这么享受,他微笑着合上眼睛,于是,再也没有睁开。
巡逻的日军赶到司令部报告,佐藤沉吟半晌,朝他一挥手道:“程行云是英雄,我们日本民族最崇拜英雄,崇拜强者,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让他们把他送上山去!”
这时,从甘蓝城传来惊天动地的送别调,一个老者把唢吶朝天举起,用一个凄厉的高音向苍穹发出怒吼,不等锣鼓响起,所有人用同一种声音吼出:
司令哎,你大声吼,满地的妖魔会颤抖
司令哎,你大声吼,甘蓝的男人都跟你走
司令哎,你大声吼,青山白水他不敢愁
司令哎,你慢些走,黄泉路上伴儿够
司令哎,你慢些走,兄弟不会把眉皱
司令哎,你慢些走,咱们的血不白流
南京南京
南京南京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g二十六年八月八日,上海文庙,一个叫麦新的青年正指挥几十个青年学生唱《大刀进行曲》,这首歌是他听到二十九军大刀队的英勇事迹后谱写,开始在上海的里弄传唱,在几天之内迅速传遍整个上海,今天是国民救亡歌咏协会在这里成立“音乐会“的日子,他们首先唱的就是这首歌。
音乐一起,麦新的眼睛就被什么迷住了,他奋力把眼睛睁大,把手中的指挥棒抓紧了,歌手们盯紧了他的手,开始用满腔热情低沉地歌唱。
听到歌声,群众纷纷赶来,文庙到处人头攒动,大家不约而同跟着唱起来,歌声凝聚了摧枯拉朽的力量,把越来越多的人吸引过来,听到这激昂的歌声,麦新手上一用力,竟把指挥棒挥断了,他面前的歌手和群众没有受到影响,因为麦新握紧了拳头,更加有力地挥舞起来。原来低沉的声音因为倾注了太多愤怒,变得更加勇猛,更加刚劲有力,所有的人都唱得热血沸腾,大家一唱再唱,把那个“杀”字喊得斩钉截铁,直指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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