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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甘心又能如何,自从将一身荣辱都系于薄情寡恩的丈夫身上,她再无选择。只是她还想最后提携一次乌喇那拉一族,她必须活到皇子阿哥们再大些能开府的时候,现在还不能死,只能以退为进,避其锋芒。
像是为了印证皇后这番话,凤印与宫中实权都由永寿宫的主子掌管。年羹尧在前朝正是风头无两,后宫里年氏又如鲜花着锦一般,只要是个人都能察觉出皇帝对年氏一族的拳拳爱护之心,只怕这家人日后走得路宽得让人想都想不到啊。幸而年家是包衣,若是满洲大姓还不再出一个鳌拜索尼来?
六月的时候,北京城已是挥汗如雨。太医院上了一个折子,圈禁于咸安宫的废太子晚间贪凉冰盆放置太多,得了伤寒急症,已经出痧了。这个消息并未传布开来,皇帝只命人‘医治务必用心’就撩开了。他此刻全部精力都投入在推行新政上,剩余全部时间,都用来与西北的年大将军腻歪。
隔山差五,皇帝就会受到西北奏报,在给年羹尧的私信中,再三垂询大将军的肩疾腕疾,连人臣的妻子得病也要相问,下赐药材更是次次不落。
有了君臣之间的互诉衷情,皇帝难得兴致高昂步步生风,将只知添堵的老八撩在脑后。横竖老八在圆明园督办修建园子事物,眼不见为净。
胤禩在六月底膝伤复发,这次刘声芳因为废太子的伤寒症而被留在咸安宫,因此被遣来替王爷过脉的是太医院医士臣朱文英,这人专攻口齿科,做固齿白玉膏似乎一把手,但腿疾却只稀松平常。朱文英看过王爷膝盖脓肿之后重复了一遍脉案上的陈词滥调,只在先前的脉案上添了两位活血散瘀的药,便回去复命了。
胤禩反复咀嚼着朱文英为他切脉之初面上流露出的疑惑与不确定,他努力回想着那日皇帝逼他喝下鹿血之后的事情,联想到这大半个月来几乎陡然转变的膳食偏好,面上血色嗖得退了干净。手里一柄骨扇坠落青石地面,折断了一根扇骨,发出一声脆响。
“爷?”高明惊了一跳,他何时看见主子露出这般模样,上一回还是良妃主子娘娘殁时。这时他看见主子面上神色几变,从震惊到愤怒,眼中露出焚天灭地的恨意,最后这些全都隐没不见,回到一贯的冷静从容,安和得不似一个活人。
再接着,他听见主子开口吩咐,选一个可靠的让你,去坊间请一个经验老道的圣手来,不必特意避着人,只说庄子里的仆从得了急症,让大夫直接去庄子上。
高明跟随主子三十余年,很快察觉事态不同寻常。他高效且妥当地按着吩咐将人引到畅春园附近的庄子里,为了稳妥起见,还当真弄倒了一个掌事嬷嬷与两个在厨房做事的丫头。
畅春园周边全是皇上恩赏给近臣宗亲的各种园子庄子,寻常人哪里会知道哪里住着王爷哪里住着御史。进了庄子也不过以为是哪家大人内眷患了病,隔着帘子沉吟良久,才笑道:“恭喜这位夫人,此脉如珠走盘,是有喜啦。”
高明一张嘴张得老大也忘了阖上,顾不得奴才之道,结结巴巴喝道:“老大夫您可瞅准了,可不兴胡乱说话的。”
那老大夫被人质疑当即也甩了脸子,起身就往外间走:“老夫不替不信之人探病,你信不过自去请旁人来,哪怕是请遍了全北京所有的大夫,也都是这么个脉象。”
一直到那大夫快走出大门,高明才追出来,他此刻脸上仍是一副犹在梦里的飘忽不定,口中连连告罪又附上丰厚诊金,最后再以耳房还有两个患病的女婢,将人引去小院。
回到内院,高明不敢去看端坐帘后的主子,只敢低声问了句:“奴才斗胆将人暂时引去耳房,主子看可要……”
“不必。”胤禩非常平静,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最大的怒火与恨意已经在最初有此猜测时爆发过了,如今大夫的话也只是证明了他心头揣测。“有进自然有出,又去无返才更惹人瞩目,你做得很好。”
高明欲言又止,身为奴才这个时候他的确什么也做不了。
“你先出去。”
“爷。”
“出去。”
“嗻。”
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胤禩的肩膀慢慢松下,往后靠,一直到背接触到冰凉的椅背才停下来。这么多年来,但凡有人在前从不能丝毫放松,坐着站着都要处处彰显皇家威仪。胤禩调整了呼吸,一直到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以再度思考,才将一只手覆上如今尚为干瘪的腹部。
这里,有他屈身人下的证据。
他是罔顾人伦、逆天行事的罪证。
他腹中有的,是老四逼迫羞辱所结出的孽种畸胎。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时这么清楚自己是个怪胎这个事实。前一次太庙那晚,他不醒不活大受打击,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孽胎也落了,事后刻意不再去想。
然而眼下……
胤禩手指微微屈起,朝脐下用力按下去,就像要抓住那里驻着的厉鬼。这个玩意儿还小,还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要他微微一用劲儿,只要一碗寻常的落胎药,这个逆天的证据就会像那一晚化为一滩血水腐肉。
他不想看到老四脸上流露出得逞的笑。
他不蠢,联系前后很快就能发觉自己疏忽的东西。
春节过后,皇帝几次宣召他入宫侍奉,都没再灌他喝下红花汤,却时常逼他在进膳时用鹧鸪汤鹌鹑羹。再想到刘声芳的为难神色,皇帝时而在他腰腹游移不定的眼光,以及那一晚他险些呕吐时皇帝过分突兀的对应——这一切居然都被他忽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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