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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下来,小商惊得像是头一次认识晏清,从头到脚将他看了几遍,像是在看一件世之罕物。往日里先生鲜少与她论及天下大事,罔论这样纵览全局指点汗青。可如此惊人之语,显然不是一日两日遐思所得,必是经过无数苦思冥想推演验证,才得出此等神论。
突然想起多年前先生说过,姜牧罪在当代利在千秋。所谓利在千秋,便是利在此处吧。当时先生不肯向她解释,大约是怕她理解不了。只是这千秋之功得来的代价未免太大,大到尸横遍野山河倾覆。
“怎么,可是有话要说?”
“我明白先生说的这些道理,可还是觉得姜牧所为太过偏激。就算灵源于人族发展有碍,也当徐徐图之,逐步推行新制。”
“断人财路尚不能徐徐图之,何况颠覆天下。即便是在阵法式微的今天,姜牧所作所为尚有无数人不能接受。换做当年,他若不用霹雳手段毁掉灵源,顷刻便会被天下阵法师群起攻之。”
起先晏清语气还算温和,说到最后竟带了些许悲凉。姜牧飞升千载,若是得知下界有一解他之人,大约也会欣然一笑吧。
“不过你说的也不能算错。”晏清叹了口气,“可惜他只是一个人,寿不过百岁,力不敌万人。很多事情,便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
“那他铸造星仪,也是因为这个吗?”
“大抵如此。靠星仪这等宝物维系天地平衡,着实不够稳妥,凡有遗失损毁,天地便会再次失衡。以姜牧之大才,不至看不到此处,星仪之事,当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晏清立起身子,取走她指尖的草叶,捏在手里端详起来,爽朗一笑:“去时匆忙未及注意,倒被你抓了个正着。也罢,我去沐浴,你先自己看几页书,如有不懂之处回头问我。”
晏清走向书桌,捡了一册相对浅显易懂的书,又在床上撑起一张桌案,将书掀开放了上去。
“中饭想吃什么?我去买食材。”
“红烧肉吧,连着啃了几天炊饼腌菜,想吃点荤腥。”
“读书不见用心,吃肉倒是积极。”晏清笑着捏了下她圆润的小脸,“你好生待着,我去去便回。”
因为惦记着先生的红烧肉,小商盯着书,只觉那一行行的小字皆是切好的肉丁,看了半晌,留在书页上的唯有什么都看不进的目光,至于思绪,早不知飘到了何方。
先生平日里不用熏香,不戴香囊,唯有沐浴时会用梅花胰子,每每出浴,发间袖里都沁着清冷至极的寒梅香。因为头发未干,先生这时往往不会束发,而是让它披在背后,自己坐在桐树下抚琴。
皓月、雪桐、青衣、墨发、冷梅、瑶琴,现今想来,这幅景象,便是她对谪仙二字最早的理解。先生五官虽不如邹大哥周正,更不及李凤精致,但通身的气度,无论何时都能让人见而忘神。见到邹大哥李凤之后她也想过,若是先生有李凤那样美艳绝伦的样貌,又该是何等丰采。
她在书上读到过一句“平生自识闻卿面,始信人间有倾城”,
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灵感来源是这句打油诗,但是我没找到原作者。
所颂者衡国末代丞相谢闻,距今已有千年之久。谢闻风采如何她已无缘得见,现在想想,应该是先生的气度配上李凤的相貌,方能担得起倾城之断。
不过她也庆幸,先生没有那般万中无一的形貌。今日之先生,已经让她自觉形秽,若他再完美些,她要如何与他同归?
忽而一阵冷梅香袭来,小商蓦地抬头,熟稔无比的清俊面孔映入眼帘。先生已摘去竹冠,换作常用的霁青葛巾,身上鹤氅也被脱下,换成了葛巾同色的深衣,比之方才少了几分规整,多了几分飘逸。
晏清踱到她身边,轻点她跟前的书页:“一个时辰,你只读了这点东西?说说看,都想什么了。”
“想沐浴。”
见先生挽起臂膀,一副你编吧我听着的模样,她捏紧手指,硬着头皮说:“我也五天不曾沐浴了,头上身上痒得厉害,实在忍不下去。早在贞元山我便想了,可山上什么也没有,硬是挨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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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着扯着,小商也觉得头顶有些发痒。她不是多么喜欢沐浴的人,奈何遇上先生这么个纤尘不染的人,日日被逼去浴室,久而久之,也就养刁了身体,三天不沐浴便觉浑身难受,此刻更是觉得头上爬着千万只蚂蚁,叮得她坐立难安。
晏清看了看她绑着夹板的双腿,又迎上她巴望的目光,弯下腰低声解释:“再忍两日可好?你正伤着腿,不能自己沐浴,我方才出去时已联系了牙嫂,过几日便有人来照顾你这些事情。”
“哦。”小商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整个人都像被打了一层霜。
小时候沐浴,先生还会帮她搓背递东西;长到十二岁,先生便怎么都不肯进她浴室一步;等十五岁行罢及笄礼,先生更是连抱一抱她都不肯。这次若不是她伤得实在严重,他怕是压根不会走进这间卧房。
这次也是,虽说她没指望过先生帮她沐浴,却不曾想他连人都请好了,后面她的饮食起居,怕是都同先生无关。
“你毕竟年岁大了,我一介男子,有些事情总归还是不方便做。你若实在难受,我帮你沐发可好?”
见她神情恹恹,晏清犹豫片刻,决定再退一步。话一出口,小商双眼瞬间亮起,欢喜得像见到彩蝶的狸奴。
“怎么,往日里你不是最讨厌沐浴,而今沐个发便高兴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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