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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城笑起来,不小心被水呛到,猛地咳了起来,叶芙蓉脸色煞白,连忙拍着他的背,听到这边的动静,那女子转头看向他们,阴沉地笑了笑,和那男子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起身走向他们。成城已经认出那女子,霍地站起来,挡在妈妈面前,小迟见势不妙,手悄然伸到腰间。
“罗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要紧张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冈田君,是罗先生的朋友。”田英笑眯眯地指着身边的男子。
“朋友?”叶芙蓉缓缓起身,冷冷道,“田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冈田哈哈大笑:“罗夫人,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罗先生应该没有告诉你,我们现在正合伙做生意,合作非常愉快。罗先生十分慷慨,我们很感谢他的礼物,以后我会专程上门拜访,还请罗夫人不要嫌弃。”
成城只觉得妈妈的手把他的手臂抓得越来越紧,那细长的手指根根如铁箍,几乎勒进他的肉里,他不敢呼痛,牢牢扶住她颤抖的身体,轻声道:“妈妈,我们回家吧!”
小迟抢先一步,帮叶芙蓉挪开椅子,和成城一边一个把她搀了出来,见他们奇怪的反应,冈田有些纳闷,用日语问了句什么,田英冷笑道:“罗夫人算是半个残废,她能走路就已经是奇迹了!”
成城回头大吼一声:“我妈妈不是残废!”叶芙蓉好似大病了一场,抓紧他的手臂,颓然摇头,泪水扑簌而下。
“妈妈,爸爸也是不得已,你别生爸爸的气好不好!”回来的路上,成城不住地劝着她,却丝毫得不到回应。叶芙蓉痴痴凝视着窗外,泪水早已干了,眼底不知何时凝集了浓浓的悲伤,如同,哀莫大于心死的那年七月。
罗方生深夜才回到家,他把大衣一脱,陈妈打着哈欠接了过去:“罗先生,你去瞧瞧,太太好像不太对劲,一回来就进房间了。”他径直朝房间走去,里面亮着灯,灯光从轻掩着的门缝中流泄出来,顿时让他满心温暖,“非要等我回来才睡。”他叹了口气,刚把门推开,发现叶芙蓉穿得齐齐整整坐在藤椅上,双眉紧锁地把玩着那把黑色袖珍手枪,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来,立刻把枪放到袖中,眼中的白与黑全成了凄怆的颜色,还隐隐透着些决绝的意味。
“怎么啦,什么事不开心?”罗方生蹲到她面前,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不要等我吗,我实在太忙,回来没个定时的,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睡,天冷了,你别又冻着!”
她静静看着他的容颜,伸手抚摸着他眼角细微的皱纹,他看着似乎有些不同的眼神,不由得一阵慌乱,连忙握住她的手,嬉笑道:“快去睡觉,等下到床上好好给你摸。”说着,他站起身来,想把她抱上床去。
“方生,”她拂开他的手,“你照顾我这么久,觉不觉得累?”
“你怎么会这样说,因为有了你我的生活才变得有意义,我让你担惊受怕,觉得累的应该是你啊!”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是一条命,难道你忘了吗?”
“对,我们是一条命!”她慢慢点头,“方生,我今天见到田英了!”
“什么!”罗方生惊呼,“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所以想亲耳听你说!”一颗露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随着那扑闪掉落,更多晶莹的露珠涌出来,如断线的珍珠脱落,在她手上,在她脚上消失无形。罗方生心如刀绞,单膝跪到她脚边,哽咽道:“芙蓉,别哭,我就是怕你生气,也怕你担心,许复让我弄些药品给游击队,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药品全部被日本人控制,于是我假装和他们合作,用我手里两个药店的名义去跟他们采购,田英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他把她的手死死抓住,似乎一放手她就会永别。
“方生,你真的忘了,我们一起经过这么多事情,你难道还想把我撇清么?”她长长叹息,俯身把他的头揽进怀里,“我们是一条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果你真的做汉奸,我也会解决你之后陪你去,你明白吗?”
罗方生双手环到她腰间,她窄小的腰身一如从前,只是,他从这娇柔的身躯感觉到更多坚强,他深深吸取着她的芬芳,轻柔道:“我的命在你手上,我怎么敢乱来?”
她捧住他的脸,那坚硬的颧骨在她手下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眼中有着让人沉沦的光芒,这样英武的男子,是她的夫,是她可以交付生命的对象,她心头一恸,好似从那里涌出滚烫的血,流遍她全身,她找到他的唇,重重烙上印记。
被鲜血染红的池塘湖泊刚把痛苦的颜色埋进胸膛,风的呜咽声声凄紧,沉郁顿挫间,从那里长出油油碧荷,把粉红的花朵一层层绽开,让晶莹的泪珠曝于人前。
时光永是流驶,人间依然没有太平,上海的夏天,因为一些消息而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七月七日,抗战三周年的纪念日,也是七七的三岁生日。这一天,也是大家心上的一道时时会渗出鲜血的伤痕。
为了避免影响全国抗战士气,国民政府没有把张自忠牺牲的消息即时发布,直到七月七日,才见诸各大报端。
噩耗惊呆了民众,举国哀恸。罗府,又是一片痛哭声。
晚上,罗方生脸色疲倦地回来,看到叶芙蓉正带着孩子坐在客厅,她和成城脸上的泪痕仍未干。他默默加入他们,把嬉笑着扑过来的七七放在膝上,孩子被他的沉重感染,收敛了笑容,他肃然道:“七七,我来给你讲个英雄的故事。有位英雄,他在冰天雪地里与日本鬼子周旋了七年多,最后那只身抗敌那五天,他渴了,抓一把雪吃,饿了,吞一口树皮或棉絮,和敌人拼尽最后一颗子弹。当残忍的敌人将其割头剖腹,发现他的胃里尽是枯草、树皮和棉絮,竟没有一粒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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