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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管这队的?”郭嘉停在车路旁,声音不高不低。
“我?”青甲小将回头,眼风狠利,年纪却不大,“你是做什么的?”
“做一时的‘嘴’。”郭嘉道,“告诉你一件事,三日后子夜,有人会在这条岔路口掀你的车布,只掀七辆。你若信,今日起把这七辆分到三处,明日再换一次,后日再换一次,换出一个别人看不懂的路数。你若不信,我们就当没见。”
青甲小将盯着他,道:“你凭什么知道?”
“我不知道。”郭嘉摇头,“我只会‘算’。风、月、路、脚步、盐、米汤、麻绳、草席——加在一处,就有一个‘暗’。你是将,我不抢你的功。我只要一条路——一条能让我见到你家将军的路。”
“我家将军?”青甲小将微微挑眉,像是被勾起了某种兴味,又像是在迅斟酌利害。他眼里的戒备没有完全散,但已经动了一线。“你叫什么?”
“郭嘉。”
青甲小将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把这个名字在舌下碾过,随即压住。他抬手拍了拍身侧的车辕:“三日后若真有‘影’,你要的路,就在这条车辙上。”
“说话作数。”郭嘉道,“不过——你最好让你的‘上面’知道。不然,‘影’来时,你的脸,还得自己托着。”
青甲小将冷笑了一声:“这话该我对你说。”他向后一招手,“给他一个标记。”
一个亲兵递来一根黝黑的细杆,杆头有一道细痕。青甲小将丢过来:“拿着,今日走这条旁道,没人拦你。明日未必。后日——看你的‘算’值不值钱。”
郭嘉接住,拱手,不再多言。
他把细杆斜插入袖,顺着车列外沿行去。风从西北吹来,带着草根的苦味。
天光被云压低,像一只伏着的兽。伏着,是为了扑。扑向谁?扑在谁的脸上?谁的脸丢得值钱、丢得响动大、丢了之后会有人来追问?这些问号在他脑子里排成队,又被他一一按下去。
他知道答案,但他不在这里说。说对了,是“功”;说早了,是“祸”。
他在一处土埂停下,回望袁氏主旗。金光仍在,香烟仍直,鼓声仍然稳得像图谱。
风却换了方向,檀香味被掀翻了一角,露出一点被潮气熏黑的草席边。那一点黑,不显眼,像人嘴角的一粒飞疱。人会拿粉去盖,盖住一次,再盖一次。等粉用完,人就病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笑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线清醒的凉。他来这天下,不是来给“漂亮”行礼的。
他来,是要找一条能让他活的“毒路”。毒路不需要香,不需要彩绸,不需要朱印,只需要刚好能放下他的脚。那条路在东南吗?在“金皮稻草龙”的下风口吗?不是。
那里是“此路不通”。他该往西北。那里风冷,路硬,尘土苦;那里有一条“毒龙”,不美,却毒,毒得够他续命。
他收回视线,把卷轴合上。星光熄的一瞬,脑后的痛像被人拔出一根刺,余烬尚热。
他不去揉,只把呼吸压得更稳,像在黑夜里渡一条河。河面看着平,水底有暗流;暗流顺着他的脚腕往上缠,缠到小腿、膝、腰,他不停步,走过去便是。
太阳被云遮住,营地像一张抻得太满的鼓皮,四面都有暗响。
远处,一个老兵的身影在土埂另一头一闪而过,背微驼,步子稳。他没有看过来,却像替人把一座看不见的桥扶了一把。郭嘉心里一暖,把昨夜系在腕上的旧结往里按了按,指腹触着褪色的纹理,像在确认某种无形的相认仍在。
他沿着旁道出营,脚下的泥越来越硬,车辙在前方分成两股:一股向东南,宽整、平顺;一股向西北,细瘦、嶙峋。两股路在地上分叉,在人心里也分叉。
前者是“漂亮的路”,后者是“活得久的路”。他脚尖一偏,踏向后者——每一步都像踩在一张薄纸上,纸下是连着别人命脉的水。他不踩破,只在纸上留一个浅浅的印。印看不见,路却被他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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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背后忽地有人唤,“你叫——郭嘉?”
他回头。是刚才那位青甲小将。他快步追上来,压低声音:“三日的事,我去报。但有句话——若真如你所言,回头你要见的,怕不是我家‘将军’,是我家‘孟将’。”
“孟?”郭嘉心里一动,眼中那点冷意微微亮,像炭火上被风拨动的一缕红。他记起昨夜远处那面不起眼的小牙旗——黑底,“孟”字,收着锋。利,不显,利。
“好。”他道,“那就劳烦你,替我保留一条‘见孟’的路。”
青甲小将盯了他两息,忽然一笑:“你这张嘴,是刀。别总拿来刮自己的舌头。”说罢,提缰上马,带着车队往西北去了。
风把尘土压得更低,像在地表铺了一层烟。郭嘉立在岔路口,长久地看着那一列车轮把浅槽碾出更深的印。他的手按在胸前,指尖触到细杆与旧结。旧结像火种,细杆像一寸未出鞘的钉。
他知道,三日后的夜里,巨蝎会把尾钩落下;而他要做的,是在尾钩落下前一息,把钉钉在对的地方。
他转身,沿着西北的“硬路”走去。云厚,风冷,天色像一张并不友好的脸。
但他知道,这张脸虽然不好看,却不会突然换掉五官。它给的每一道皱纹,都是真。真,便有得算;真,便有得活。
他走远了。外营的香消在风里,鼓声也被风磨得钝。
袁氏大旗仍在那个方向耀眼,像一盏永远不会熄的灯。但他不再回头。那盏灯照不亮他要去的路。
他只在心里,轻轻落下一句:
——蛀虫与巨蝎,此路不通。换门。向西北。毒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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