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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晨离府,覃景尧便一直惦念着她何时醒来,朝会之上亦有些心神不属。下朝後一路快马加鞭,却仍未能赶在她醒转之前回府。
她昨日醒时的异状,按莫畴所言应是沉睡过久,一时神思紊乱。此番再度醒来,想必神志已复,前尘尽忆。
不愿言语,充耳不闻,应是自知再度被带回不愿面对的境地,故而负隅顽抗。
覃景尧心中自有主张,亦将莫畴之言听在耳中,更为二人相隔数月,终得重逢而心潮翻涌。
他在她门外略作停顿,更衣暖身後方举步而入。见她正柔柔半卧于满目紫粉的锦榻之间,头戴内置暖玉的紫粉描金花帽,乌发自帽下蜿蜒而出,铺陈颈侧,垂落榻沿。
她半侧着头,他能瞧见那挺秀的鼻梁,与一侧白瓷般细腻的脸颊。
眼睫弯弯翘起,人正醒着。
覃景尧驻足凝望,未发一语,似恐惊扰她此刻安宁。直至她该进热汤时,他擡手拦下,亲自接过。
屋中遍置各色绚烂鲜花,深吸一口,满腹馥郁馨香,连地龙炭火熏出的燥热也被压下几分。
月白袍摆在榻前飘然止住。覃景尧撩衣坐下,微倾上身,肘支膝头,眸光追索她的双眼。笑意自眼底氤氲而生,却在与她目光相接的刹那,骤然凝冰。
有什麽在脑中轰然炸开,心口如豁开巨洞,嘶嘶渗着寒气。五指不自觉猛一收紧,啪嚓一声,玉碎汤溅。
碧玉等人候在门外,闻声心头骤紧,未得吩咐却不敢擅入。她默默垂眸,姑娘今晨醒时那般情状,连她见了都心疼难抑,更何况将姑娘视若珍宝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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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双眼,本该是何等模样?
是圆而大,内褶清晰蜿蜒,眼尾微扬,瞳孔较常人略大,瞳色棕黑,眸底含光,如溪流清透澄净。笑时眼儿弯弯,眸中似碎星熠熠。即便不笑,眼底星光亦自顾闪烁。怒时,那光便化焰火,勃勃燃烧。
是无论何时,眸中永远光彩流转,神采奕奕。
绝不应是,如眼下这般,漆黑,黯淡,一片空洞。
是无论何时,眸子里永远有光彩。
“......浓浓--!”
紧攥碎玉的手猛地松开,鲜血再无阻隔,汹涌而出,顺着指节啪啪滴落。
覃景尧擡手欲向她探去,却见满手脏污,他似被猛然惊醒,逃避般蓦地起身。眼前竟如失血过多般骤然一黑,哑声唤人进来收拾。
少顷,人皆鱼贯退出。他闭目凝神,下颌紧绷如铁,青筋自颈脉贲张至额角,如裂纹盘错。方才包扎的掌心又有血色渗出。
待气息稍平,他倏然转身欺近,单膝落于脚踏,仰首捧起她的面庞。
他单膝支地,腰背笔挺,倏然逼近她身前,肩背微弯,俯身相就。咫尺之间,他紧锁她的双眸,深深探入,意图攫住那缕熟悉的光彩:“是我的不是,未能在浓浓醒转前赶回...,浓浓可曾生气?”
她便这般任他捧着,柔顺乖觉,静静回望。眸光却是散的,眼底不见半分他的身影。
覃景尧头颅如遭针刺般剧痛,眸底骤缩,身躯绷若磐石,捧着她脸的手却未加重半分。她不语,他便自顾寻她的唇,贴蹭厮磨,缱绻含吮,目光仍紧锁着她,步步试探:“从前种种,皆作过眼云烟。既已归来,便再不可离去。
“浓浓此番寒气侵体,需好生调养。待你痊愈,你我婚期亦不远矣,届时,浓浓仍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可这番若在从前只需提及,她便必会极力抗拒的话语,此刻却仍容色淡淡,连眼睫都未颤动分毫。
颊边的手微微颤抖,晃得兰浓浓有些头痛。她亦有些不解,明明是她被抓回,病体难支,无力自理。他要吻,她便由他,以她如今这般情形,即便真到了他所谓的婚期,她又何来力气拒却。
她不明白,终究是他赢了,欲如何便如何,为何却眼眶泛红,一副痛楚模样。
兰浓浓渐觉疲惫,脖颈酸软,方欲稍动,那紧密相贴的身躯便骤然一僵。随即,未被释放的唇瓣遭狂风骤雨般侵袭,颊侧的手不再颤抖,移向後颈轻轻一按,她只觉颈间一酸,唇不由己啓开,被迫承迎这汹涌浪潮。
她渐觉喘不过气,唇齿久张亦显酸累。挣扎需费气力,连发声都变得艰难。
如此一想,兰浓浓便觉倦极,索性阖上双眼,由他去了。
良久,覃景尧松开她,指腹拭去她唇间湿痕。她已沉入酣眠,乖巧柔顺地卧于他身下,任他索取。可他心中却无半分快意,胸中如被积雪填塞,沉滞湿冷,窒闷难言。
他将她拥入怀中,面庞深埋于她香软凉滑的颈间,如汲取空气般深深吸气,鼻尖轻蹭她柔嫩的脸颊。随後取下暖帽,将她轻置床榻平卧,仔细掖好被衾,起身大步离去。
莫畴被唤至外厅,方一进门,便听大人语气沉郁道:“身子尽可慢慢调养,但人,无论你用何种方法,必须治好。
郁症本就棘手,且姑娘病症较之寻常郁症更为特殊。莫畴虽医术精湛,亦无十足把握,却也不惧,如实禀道:“大人容禀,心病还须心药医。姑娘方才醒转,眼下封闭心绪,未必不是神志未清之故。既肯配合调养,不妨多予些时日。若仍无转机,此症亦非旦夕可解。眼下惟需令姑娘心境舒宁,免受惊扰,忌大喜大悲。无论如何,断不可操之过急。若大人准允,小人欲返家与父祖共商此症。”
她分明近在咫尺,他能触到她,与她亲密无间,心中却如水中捞月,空落无着。纵使她恨他,怒骂捶打,也胜过如今这般全无反应。
莫说多等些时日,便是片刻,覃景尧亦觉煎熬难耐,却偏偏束手无策。颅中如针刺般隐隐作痛,修长手指按压两额,掩住了眉眼,
“要快。”
“是。”
*
夜正深沉,兰浓浓又醒了。白日里,碧玉与她说话,念书,乐师弹琴吹笛,她觉得喧嚷。而今夜阑人静,又觉过分岑寂。
说穿了,不过是觉得无聊了罢了。
父亲曾说过,人觉得无聊,不过是无所事事,太过清闲之故。兰浓浓心想,自己大抵便是太闲了。饭有人喂,衣有人穿,服药沐汤皆有人代劳,她什麽也不必做,只消安然受着便是。
她竟似丢了羞耻之心,半分未觉窘迫。
物质上过于满足,精神便易空虚。
颈下所枕臂膀略显硌人,腰间腿上的束缚如藤缠绕,颇不舒适,她却懒于动弹。
兰浓浓望着帐顶,目光涣散。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搜寻往日消磨时光之法,读书,习字,练琴,游泳,观剧,逛街,出游。而到此处後,便是看书,临帖,抄经,制香,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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