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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法挺狠啊!”张清砚咋舌。
陈武桢把鱼鳔抠出来扔进垃圾桶。黏稠的血水顺着手腕流进袖管,像某种肮脏的洗礼。他忽然笑起来。原来放下柳晴雯,比刮鱼鳞还简单——只需要把心泡进这腥臭的现实里,腌透,沤烂,最后捞出来时,就硬得刮不动任何幻想了。
……
假期很快过去了,老板娘虽然管的很严,说话也比较苛刻,但工资的很及时。这几天像个皮条客一样的拉客,除了挣了些零花钱,也磨练了陈武桢的性格。
海港城十月的风里开始掺了铁锈味,吹得餐馆门口褪色的“鲜得来”招牌吱呀作响。陈武桢攥着老板娘拍在掌心的纸币卷,指尖触到钞票边缘被鱼油浸透的软烂感。七天,五斤蒜瓣紫皮嵌进指甲缝的辛辣,三十筐带鱼银鳞刮破掌纹的刺痛,烈日下举着喇叭嘶吼到声带渗血的灼烧——最后都坍缩成这卷带着海腥味的纸钞。
他站在码头腥咸的风里,看渔船归港。渔工们佝偻着背,把冻成青紫色的胳膊插进冰碴子堆里掏鱼货。缆绳勒进肩胛骨磨出的血痕,在寒风中凝成暗红的痂。陈武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背上被鱼鳞划破的伤口,结痂处微微痒。他突然懂了老板娘那句糙话:“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拉客时那些司机降下车窗的打量,碎花裙女孩递纸巾时的怜悯眼神,甚至老板娘嗑着瓜子骂他“大学生拉不下脸”的唾沫星子——这些曾剐得他尊严流血的瞬间,此刻竟成了勋章上的锈迹。原来“厚脸皮”不是耻辱,是饿着肚子站在寒风里时,唯一能裹体的破袄。
回程公交摇摇晃晃。陈武桢靠着车窗,看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成河。他想起柳晴雯那条九寨沟的披肩——照片里羊绒流淌着丝缎般的光泽,配文“灵魂被洗净了”。多轻巧啊。灵魂?他的灵魂刚在鱼市血水里涮过,在厨房油烟里熏透,最后被老板娘那句“剥不够蒜别吃饭”的吆喝钉死在生存的砧板上。洗净?不如说腌渍。用汗酸、鱼腥和廉价洗洁精的味道,把骨子里那点文绉绉的矫情腌成咸鱼般的韧劲。
陈武桢没有回宿舍园区,而是直接去了商场。
风吹得商场玻璃门上的打折海报哗啦作响。陈武桢攥着那卷用橡皮筋捆了三道的纸币站在折扣区货架前,指尖能摸到钞票边缘微微硬的鱼腥味——那是七天剥蒜刮鱼腌出的血汗钱。元的价签别在枣红色毛衣领口,像枚烫金的勋章。他一把扯下标签,塑料尖角在食指划出白痕,竟有种奇异的痛快。
“就这件!”他把毛衣拍在收银台。扫码枪“嘀”声响起时,纸币从橡皮筋里解放出来,带着海腥与汗酸气滑进收银员掌心。陈武桢盯着那双手点钞的动作,突然想起老板娘嗑着瓜子骂他“脸皮薄吃不着热豆腐”的唾沫星子。现在这豆腐,是他自己挣来的。
运动鞋专柜的射灯晃得人眼花。陈武桢蹬上那双白底蓝杠的跑鞋,鞋舌海绵包裹脚踝的瞬间,脊椎窜起一股电流。他原地跺了两脚,锃亮的镜面地砖映出模糊人影——不再是话亭里佝偻着背的可怜虫,而是能挺直腰板踩实地面的人。
“开票!”声音亮得把自己吓一跳。店员撕小票时,他瞥见玻璃门外广告屏上诺基亚新机的流光溢彩。心尖痒了一下,又迅被鞋底踏地的实感压下去。够了,这两样够他熬过海港城湿冷的冬天。
宿舍里弥漫着泡面味。陈武桢把剩下的钱摊在桌上,油渍斑驳的纸币像褪色的鳞片。“晚上‘小四川’,我请。”话音落下时,自己都惊了一下。曾几何时,他连食堂打份肉菜都要掂量半天,给柳晴雯打电话前得攥着ic卡做半小时心理建设。现在这声“我请”,竟像从腹腔直接震出来,带着海风刮过礁石般的粗粝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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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旁边小餐馆的油烟糊在窗户上,氤氲成暖黄的雾。陈武桢把购物袋甩上塑料椅时,油渍斑驳的桌布震得碗筷叮当响。
“我靠!真维斯新款?”葛云岫一把揪出毛衣抖开,“桢哥下血本啊!”
徐景行凑过来摸鞋帮:“这鞋够我半月饭钱!打工挣的?”
陈武桢拧开啤酒瓶盖,泡沫涌出瓶口溅在指尖,冰凉的刺痛带着爽利。“剥了七天蒜,刮了三十筐带鱼。”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麦芽的苦香混着喉头的灼烧感一路烧进胃里,“自己挣的钱,花着不腰疼!”
“牛逼!”对床的赵知遥把花生壳拍得乱飞,“我他妈躺宿舍打了七天游戏,我妈还骂我电费支!”
“老板娘没克扣你?”殷承宇撕着烧鸡腿含糊问,“听说海边馆子最黑心。”
陈武桢嗤笑,油乎乎的指尖敲着桌沿:“第二晚就想少算工钱,我直接掀了带鱼筐!”冰啤酒滑过喉咙,他眯起眼,“满地银鳞乱蹦,老板娘脸比带鱼还青。”
满桌哄笑震得吊灯摇晃。陈武桢又开一瓶啤酒,泡沫顺着瓶身流下,浸湿了袖口。廉价纺织品的粗糙感摩擦着手腕,他却觉得比柳晴雯空间照片里那些羊绒衫更踏实。这粗糙是他一刀一刀刮出来的,这酒沫是他一筐一筐抬出来的。花自己的钱,喝最便宜的啤酒,竟比仰望柳晴雯的玉兰照时更痛快。
“下次带兄弟一起干!”殷承宇举杯撞过来,“总比在食堂打菜强!”
玻璃杯碰撞的脆响炸开。陈武桢仰头饮尽,酒液混着泡沫滑进喉咙,烧出一片滚烫的清明。他想起国庆清晨码头鱼市的腥臭,三轮车颠簸时腰椎的钝痛,烈日下举喇叭嘶吼时喉咙的血腥气——所有卑微的、黏腻的、令人作呕的瞬间,此刻都酿成了掌心的老茧和脚底的新鞋。原来弯下腰才能挺直脊梁,沾满腥膻才洗得掉骨子里的卑怯。
“干!”他又满上一杯,酒沫溢出杯沿,“寒假还去!攒钱买手机!”
“买诺基亚n!”张清砚怪叫。
“滚!”陈武桢笑骂着踹他凳子,“买二手的!能打电话就行!”
灯光下,枣红毛衣在廉价座椅上泛着柔光,新鞋的白底纤尘不染。陈武桢摸着毛衣下摆的毛球,突然想起柳晴雯那条“灵魂被洗净了”的九寨沟动态。他咧嘴笑了。洗净灵魂?不如先洗净这一身鱼腥!等专升本考上了,他要用自己的钱,买张真正的火车票——不是绿皮硬座,是带空调的硬卧——去亲眼看看,九寨沟的水到底有多蓝。
……
酒过三巡,葛云岫拍他肩膀:“海边拉船那帮孙子,晒脱皮也就挣你一半钱!”
陈武桢闷头喝光杯底残酒。辣意从喉头烧到胃里,灼得他眼眶烫。他想起码头那些渔工龟裂的手掌,想起自己举喇叭喊客时沙哑的嗓音。体力是明码标价的苦,尊严却是浮动汇率的期货。柳晴雯永远不会懂,她镜头下“洗净灵魂”的碧蓝海子,在陈武桢眼里是冻鱼入舱时溅起的冰碴子;她暗房里显影的“艺术光影”,是他蹲在后门剥蒜时,指甲缝里洗不掉的紫色污渍。
深夜的盥洗室,陈武桢把打工穿的旧t恤摁进水盆。洗衣粉泡沫吞没了领口顽固的鱼腥味。他盯着水里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那个碎花裙女孩惊恐的眼神——“你马甲后面有血!”当时那眼神像烙铁烫在他背上,现在想来却像勋章的反光。血早凝成痂,痂会脱落,露出底下新长的皮肉。比柳晴雯空间里那些精修照片更真实,比林晚画在旧书页上的梧桐叶更粗粝。
他拧干衣服,水珠砸进盆底,像国庆那七天落进现实的雨滴。陈武桢摸着晾衣绳上枣红毛衣的毛球,想起老板娘簪髻的筷子,想起鱼贩剁鱼头时飞溅的血点,想起自己嘶吼“学生打工求关照”时撕裂的声带。这些碎片在他胃里翻搅、沉淀,最终熔铸成一块生铁般的认知:原来最结实的尊严,不是昂着头等别人施舍的月光,而是弯下腰,从泥泞里亲手抠出带血的铜板。柳晴雯在云端洗灵魂,他就在尘世里腌骨头——腌透了,沤硬了,才能扛住海港城湿冷的冬天,和比冬天更冷的人心。
窗外传来轮船进港的汽笛,悠长得像一声叹息。陈武桢把最后一件衣服甩上晾衣绳,水珠在月光下闪着银鳞般的光。
柳晴雯,这三个字,似乎在陈武桢的心里慢慢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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