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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就是,一个老同学。”他省略了十年的跨度,省略了那些深夜反复摩挲的信件,省略了将她奉若神明的痴迷。
“高中时候……关系挺好的,经常写信。”他简化了那段唯一亮色的青春,仿佛那只是普通的同窗之谊。
“后来……上大学,联系就少了。有次,我想她张照片,她好像……不太乐意。”“照片事件”被轻描淡写成一桩微不足道的小误会,赌气的断联被归结为“大家都忙,自然就淡了”。
“最近……偶然看到她的动态,她好像……要结婚了。”最终,那个让他世界崩塌的消息,被压缩成一句看似平静的陈述。
他说得支离破碎,语焉不详,关键的时间、情感浓度和内心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尤其是那个最深、最痛的根源——他的病,他的自卑,他所有退缩背后那个无法言说的“原罪”,被他牢牢锁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他害怕,一旦说出来,连眼前这难得的、带着暖意的友谊,也会因为这“污点”而变质或消失。他已经失去了爱情,不能再承受失去友情的风险。
但即便只是这经过大量删减的版本,也足以让丰文武和刘悠苒捕捉到那份深藏的失落。
丰文武一拍桌子:“嗨!我当多大个事呢!哥们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种没眼光的姑娘,错过了是她的损失!你看你,现在房子也有了,工作也稳当,大好青年一个,怕啥!”
刘悠苒也轻声安慰:“是啊,武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明缘分没到。总会遇到更适合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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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武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端起酒杯:“嗯,我知道。来,喝酒。”他将杯中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也暂时麻痹了心脏的抽痛。
他感激朋友的善意,也明白他们的开导有理。可是,有些伤口,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愈合;有些遗憾,不是一句“缘分未到”就能释怀。那份悔恨与不甘,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与无奈,依旧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只是,在这个酒意微醺的夜晚,在朋友喧闹而温暖的陪伴下,那彻骨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必一个人,独自面对那漫长的、没有柳晴雯的未来。窗外的齐阳城华灯初上,屋内的方寸之地,三个漂泊的灵魂,靠着一点酒精和彼此的体温,暂时抵御着生活的寒流。
酒过三巡,小小的餐厅里弥漫着饭菜的余温和白酒的辛辣气息。陈武桢断断续续的讲述,像揭开一道结痂不深的伤疤,露出底下依旧鲜红的血肉。他说得克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深藏的苦涩与不甘,还是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让空气都变得有些滞重。
刘悠苒听着,眼中流露出同情,轻轻叹了口气:“听起来……是挺遗憾的。青春时候的感情,最是难忘。”
丰文武没立刻接话,他夹了一筷子凉掉的回锅肉塞进嘴里,咀嚼得很慢,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陈武桢那张写满失意的脸。他不像刘悠苒那样倾向于直接安慰,而是歪着头,像是在仔细拆解陈武桢话语里隐藏的线索。
忽然,他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跟陈武桢碰了一下,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仰头干了半杯。酒精让他的脸有些红,眼神却格外清亮,带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近乎残忍的洞察力。
“桢哥,”丰文武的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让陈武桢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脸上,“听你这么说下来,我咋觉着……这事儿,可能跟你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陈武桢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
丰文武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你看啊,你说你们高中挺好,写信,那说明啥?说明那姑娘,当时对你,肯定是有过好感的,这点我不怀疑。”他先肯定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武桢,你得琢磨琢磨后来。你说因为一张照片,她有点不乐意,你们就淡了?这玩意儿……它值得真正互相喜欢的人就这么断了联系吗?”
陈武桢喉咙紧,想辩解什么,却不出声音。
丰文武没给他思考的机会,语加快,像在下一剂猛药:“所以我琢磨着,真相可能是这样——”他盯着陈武桢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通过你的描述,我觉得她确实对你动心过,却从未坚定地选择过你;她只是短暂的、浅浅的爱了你那么一下;可你却从此困在了那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武桢脑海中盘踞多年的迷雾!
“动心过……却从未坚定地选择过……”
“短暂的、浅浅的爱了你那么一下……”
“你却从此困在了那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为自己构建了十年的、充满悲情色彩的叙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爱情里的悲剧英雄,守着一份无望的深情,被现实和命运捉弄。可丰文武的话,却残酷地指出了一个可能:他所以为的刻骨铭心,在对方那里,或许真的只是一段青春插曲,轻浅得可以被一张照片的误会、几年的疏远就轻易抹去分量。
是啊,如果柳晴雯真的如他想象那般珍视过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手?怎么会在他赌气冷淡后,没有更多的追问和挽留?怎么会在那篇《变》的日志里,用那样冷静甚至释然的笔调?
他一直困住的,或许根本不是那段感情本身,而是他自己无限放大、不断美化后的幻影。是他自己,用十年的光阴,为那“短暂浅浅的一下”,修建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
一种混合着刺痛、恍然、甚至是一丝可笑的感觉,席卷了陈武桢。刺痛于真相的可能残酷,恍然于自己多年的执迷,可笑于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看着丰文武,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猛地端起酒杯,将里面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灼烧着食道,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清醒的痛感。
刘悠苒似乎觉得丰文武的话太重了,轻轻拍了下丰文武的胳膊,打圆场道:“文武,你少说两句!喝酒就喝酒,瞎分析什么!”
丰文武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直,讪笑一下,重新给陈武桢倒上酒:“怪我嘴贱!桢哥,别往心里去,我胡咧咧的!来来来,喝酒喝酒,啥也不想了,今天不醉不归!”
陈武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干了一杯。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胸口那块堵了太久的大石,似乎被丰文武这番“毒舌”撬开了一道缝隙。虽然透进来的空气带着凉意,却终于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憋闷了。
他依然难过,依然不舍,但“她并未坚定选择你”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中那团因为“被背叛”而燃烧的不甘火焰。剩下的,是对自己十年沉溺的悲哀,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挣脱那个自我囚笼的微弱冲动。
聚餐在略显复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陈武桢喝得最多,头有些晕沉,但心里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清醒。丰文武那句犀利的话,像一枚楔子,钉进了他的生命里。很痛,但或许,也正是解开枷锁的开始。窗外,夜色深沉,而陈武桢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审视那段过去了十年的“爱情”,以及,困在里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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